第4章 尊贵由人,可坐得安稳

王康泽到东赤军营寨已有三日,并没有急着进攻救人,而是差人送了封信到归赋的营寨,而此刻的归赋却是早已带着苏婧儿与江玥来到了大邑边陲的一个小镇。

她要来见一个人。

镇子不算大,这个点倒也是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叫卖的商贩,一边是“姑娘看看这钗子吧,我家做的好“,另一边便是“馄饨,刚出锅的馄饨嘞”。酒楼随风的旗子似乎都带着醇厚与馨香,糕点的甜味飘了整条街。

镇子依着湖而建,湖面上停着不少画舫,也有船娘在小船上卖茶卖酒,石桥上过路的人多,有些拥挤。

好在归赋她们不需要过桥,远远的便看到了车马在码头边静候多时的样子。马车边只有不到十人,看着是等候多时了。看似朴素的车马掩盖不了随从的一身气势,显然不是普通富贵人家。

江玥原先同传话的人提前见过面,领着归赋到了马车边。一侍卫把手作揖,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家主人已在船上等候,将军请。”语气和缓,显然是主子吩咐过的意思,可眼神中掩不住好奇,看起来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归赋利落下马,轻抚马身,便将缰绳交给了江玥,上了岸边的画舫。苏婧儿与江玥默默下马,和侍卫对视了一眼,三人都并未说话,安静的在原地等候。

船舫内很干净,案几上放着瓜果点心,除了明显雍容华贵的主子,还有一婢女,也是看上去便是身手不凡的样子。那婢女给归赋倒了杯茶后便行礼退下,只剩她们二人。

画舫慢慢驶入湖中央,隐于其他船舫之中。

“将军真愿意帮我?”

归赋堪堪坐下,对面的人便语气急切地发问,显然已经走投无路,走到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无法离开大邑,归赋的信于她而言就是救命稻草,她只能抓住这唯一的机会。

宣曼蓉,大邑继后。

宣曼蓉出身世家贵族,未出阁时同她姐姐宣曼芙是全盛都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礼仪气质俱佳,此刻见到真人却是脂粉珠钗遮不住憔悴惶然。

归赋原本带着帷帽,上了船方才露脸,宣曼蓉没想到真是个女将军惊讶了一下,却也并未说什么。

“宣皇后,”归赋轻轻喊了一声,宣曼蓉的心莫名的就开始静下来了,“我没有不帮的理由。”

归赋看着宣曼蓉的眼睛,她的眼里有所有担心孩子的母亲会有的情绪,可世家十几年的教导从未告诉过她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如何面对自己的孩子要远赴万里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嫁人生子,这辈子都难有回家的机会。

更何况先皇后的长女齐明雅便是和亲东赤,难产去世。

不论哪里传输消息都是用的马力,哪怕宣氏的线人遍布两国各地,等消息传到大邑盛都也已是三日后了。

公主和亲在皇家不是新鲜事,那年和亲适龄的公主就那一个,原想着这辈子不见女儿也许也是最好的结局。

谁知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棺椁尸骨都要葬在异国他乡。先皇后病了半月后也跟着去了,剩下两个女儿在深宫之中。

“娘娘既已赴约,想必也是将我的底细查了个干净,知道我在东赤都做了些什么。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归赋垂眼抿了口茶。

宣曼蓉原还担心归赋并非将领背后另有其人,却见归赋一身气势不凡,毫不避讳,倒也对她多了一分信任。

“我虽知晓将军在东赤攻城掠池试行新法,也知将军心有大志,可我确也不太明白将军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想知道将军所说有关和亲一事。若将军有何想要的,我自当尽力。

宣曼蓉顿了顿,继续道,“明瑶性子急,以前向来是被阿姊宠惯了的。我知晓和亲一事已成定局我做不了改变。只求明瑶……莫要像明雅般重蹈覆辙。”

归赋知道感情是谈判时最为脆弱的东西,哪怕她真的出于满腔内疚与愤怒,可她需要宣曼蓉的安心,“宣氏近几年受皇帝打压式微,却还保留着以前的消息网,大邑、东赤,皆有耳目。我需要你们的线人为我提供消息。”

“作为交换,我在四日前便联系上了公主,大邑的车队明日启程,大抵要花上半个月才可抵达穹都,下月初八便行礼成婚。公主所想我会全盘支持,若她想离宫我也会帮她脱身。但她暂且不能回到大邑,我会替她安置去处,保她平安。”归赋说着,拿出了一封手信,“皇后亲启”四个字写得有些乱。

“我再多问一句,”茶水饮尽,被压着杯壁抬起又碾过案几,“若是有一日……”

“可以!”宣曼蓉几乎没有什么思考便一口答应,让归赋不禁诧异。

事实上,这个时候不管归赋提出什么要求,宣曼蓉都会答应。要是归赋什么要求都没提,宣曼蓉反而要忧心归赋另有所图了。更何况那封手信上的字迹她一眼便认出是出自齐明瑶。

“我们在各地有专门的线人,也有酒楼、客栈等地作为消息传送地,我会叫我的侍卫萧稚拟一份名单给你,今日便能快马送出到将军营寨。”

“多谢。”

宣曼蓉松了口气,但归赋并未打算就此离开。

她没有再接着说和亲,反倒是先问了宣曼蓉一个问题,“等公主嫁来东赤,娘娘在宫中打算如何自保,又打算如何护住先皇后那尚未及笄的小公主明菡呢?”

这话问得似乎是有些僭越,让宣曼蓉愣了一愣,宣曼蓉当其在估量与她继续合作是否值当,沉吟片刻道:“我阿姊当年之事有蹊跷,我自是打算查明真相替我阿姊报仇。至于明菡,我自会尽力保全她,护她顺遂。”

归赋身子微微往后仰,耐着性子道:“娘娘可否想过,为何皇家靠着宣氏线网搜罗消息,两个女儿先后送进宫荣登极位,宣氏却日渐式微,这是好事吗?”

宣曼蓉不语,她当然不觉得这是好事。

宣氏的消息网庞大且灵通,大邑、东赤皆有耳目,街上的客栈伙计、难民营里的乞丐、走街串巷叫卖的老汉,都有可能藏着宣氏的人。可近几年皇帝贬宣氏抬新贵,宣曼蓉在她姐姐宣曼芙死后能入宫为后,到底是恩宠还是立靶她们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

归赋继续道:“皇帝靠着后宫里的女人约束着世家贵族,朝廷之上又是想方设法制衡重臣派别。大家族之间对自己的儿女也是各有各的心思,一个个的生怕别人抢先。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后妃生下皇子登上后位,幸运点等皇帝死了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自己安安心心做个皇太后垂帘听政。这在娘娘看来,可否是能为自己争到的最好的命?”

宣曼蓉哑口无言,可归赋不语,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便语气发涩道:“确是如此。”莫名的,有一种难言的难堪涌了上来。就好像她所能做的都是小打小闹一般。可她从小身处宅院,又怎会不知这样所谓的争风吃醋也会要人性命。

“那么再之后呢?坐到了皇太后的位置,被你养大成人的皇帝登基是否依旧要立后封妃?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归赋话锋一转,定定地看着宣曼蓉又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花了十几年壮大队伍训练,攻城掠池试行新法是为的什么?娘娘出身世家大族,也要听凭皇帝旨意入宫伴驾,日后宫中后妃争斗,娘娘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那么普通女子呢?没有钱、没有土地、没有家世,要靠着父亲、兄弟或是丈夫才能立足。人人都说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宣皇后,这尊贵由人,坐得安稳吗?”

宣曼蓉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将军的意思是?”

“我们都晓得这世道女子艰难,娘娘又可曾想过为何?”

归赋知道宣曼蓉在慢慢思考措辞,不急着继续说,又抿了口茶。

良久,宣曼蓉终于开口,“我自幼在后院长大,从未想过这些。可我从不觉得后院之事便是小,战场政事便是大。女子能占的只有后院,那院墙里的就是我们的全部,又怎能说是狭隘?可是除此以外,我们还有什么呢?”

没有人从生下来起便是希望自己将来擦亮眼嫁个好夫婿的。

“娘娘能争的,可不止这些。”归赋坐正了身子。

画舫在湖中央飘飘荡荡,灯火稀稀落落渐起,残阳下落映在湖面上满是赤红,等待着更浓烈的颜色将这湖水搅得更稠。

归赋与宣曼蓉聊完,便离船上马。

归赋知道宣曼蓉后面一直在忍着哽咽,一母同胞的亲阿姊因病去世,国丧期都未过,自己却要在她去后嫁与曾经的姐夫。风言风语传得宫里宫外人尽皆知,阿姊剩下的女儿也不那么待见她,哪怕知晓这是皇帝的意思心里多少膈应别扭。

看宣曼蓉最开始那么急切的样子,倒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几年后过继其他妃子的儿子,等皇帝一病死便扶幼帝上位的样子。

好歹是能下了令同东赤一起平叛的,又怎会是胆怯懦弱之人。

和亲的车队不日抵达穹都,归赋既已答应宣曼蓉保护好齐明瑶,就不会食言。更何况这个公主也本不是个娇弱之人,新婚之日杀皇子事小,如何让她安然无恙的返回女军的营地才是大事。

这样确实很冒险,带走齐明瑶,相当于同时与大邑东赤为敌,风险并没有话本里写的那般轻巧。若是去往穹都的路上便行动确实少了不少阻碍,但若是齐明瑶执意要等到新婚当天动手,归赋也会想办法替她搞定后续麻烦。

多个敌人少个敌人对于归赋来说都一样,自拥兵自立那天起,大邑和东赤在归赋眼中根本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过都是棘川语里的“赤地”罢了。

靠女人鲜血浇灌而成的,带着古老罪恶的土地啊。

归赋抬眼最后看了那画舫一眼。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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