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就今天吧。
阳光很明媚,照在皮肤上的感觉很舒服。
我想,就今天吧。
姐姐最喜欢的花终于到了盛开的时候。凑近那些漂亮的花们,便会被那股浓烈的香气缠绕。
我想,就今天吧。
树上的鸟儿好像不再喧嚣,人流好像不再裹挟着肮脏的气息。
我想,就今天吧。
“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一定很美好吧。”抱着这样的想法,站上了站台。
“列车要来咯,不要再向前啦!”
温热的触感落入掌心,我扭过头,被那双画着极为夸张的卧蚕的眼睛所吸引。
妆容那么重,化妆一定费了不少时间吧?服装上高饱和度的撞色很是亮眼,裙子的复杂让人不自觉便会觉得无论是甜美的纯真还是暗黑的成熟,都被包裹在内了。这家伙一定很引人注意吧。
“不好意思,你抓得有点紧了。”我的目光指向那双相握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的女性连忙朝我鞠了一躬,“但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大好?我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吓了一跳。虽然并不清楚这是否属于关心的范畴,但我必须有所回应。
“嗯……我失业了。”我在语言上运用了一点艺术,避重就轻地回答。
我的确失业了,失去魔法意味着我没法再继续做侦探了。
“那刚好呀!我所在的咖啡店正在招员工!工资、待遇都不错,来试试吗?”对方忽然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也许是因为不知该如何浇灭这份热情,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我好像总是学不会赶走别人,他人的热情总是令我感到困扰。
很快,我成为了“鼠与蓝天”的员工。
这店名还真是有意思:出生在洞穴里的鼠类一辈子都向往着头顶的天幕,最接近天空的时候却是在鹰的掌中。
“我是新垣优爱,以后就是同事啦!”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束缚一样。
这里的店长大叔无论是面对谁,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
那份笑,虽没我经过无数次练习得来的精致,但貌似比我的笑还要真诚。我不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在哪。
难道说,他并不只是像我一样出于礼貌而微笑,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每一个人?
“可以告诉我,你觉得店长是个怎样的人吗?”我假装不经意地向新垣优爱提起此事,“唔……他看起来对人很友好?”
我的后半句话原是为了让对方减少回答时的尴尬,但事实是我多虑了。新垣优爱充满热情地回复我:“你也发现了啊!店长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随后,一张脸凑近了我,“店长其实是我家的亲戚,他很善良。当初知道我非常需要一份工作后,即便店里不缺员工也还是提出要聘用我。”
“这么听来,店长确实是个好人。谢啦。”
我原本打算结束对话,新垣优爱却再次开口:“说起来,你的名字与我的名字相比,念着好短呢。”
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很显然,对方已经无法对我的提问继续做出任何回答了。我不明白她的刻意攀谈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了迎合我,还是为了增加存在感?又或者是出于另外的原因?
“我也许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称谓去称呼你?”我试探着问。
“这主意不错!以后称呼我时,可以不用带上姓氏,喊‘优爱’就行。这样感觉还更亲切了,不是吗?”
一次下班时,优爱叫住了我,“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你想聊什么?”
“关于我的痛苦……”优爱撩起袖子,露出密密麻麻的疤痕,“我尝试过用疼痛麻痹自己,可惜收效甚微……”
“那就麻烦你再去找个兼职,用工作麻痹自己吧。”
“可是这样也很痛苦啊!我其实在得知一些人自残是因为能够摆脱悲伤,就开始有一点点羡慕那些身上砌满自残痕迹的人了。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换不来片刻喘息。倘若我也能靠着自残摆脱悲伤,我没准会愿意剁下自己的一根脚趾呢。”
“没什么好羡慕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是‘无论如何’,但其实是随便找个高处往下跳就能轻松解决的事情吧?既然没有那么做,你当然就应该自愿接受这一切!”见对方不置可否的表情,我不满地朝空中喷了口热气,“我知道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你该去找个跟你想法一样的人说话,而不应该来霸占我下班后的私人时间!”
这件事成为了我们之间的屏障。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了任何的交谈。
“你的头发都把眼睛遮住了啊。为什么不扎起来?”忽然的发问,令我感到十分无措。
答案是:因为我最后一次扎发是姐姐给我扎的,我想保留这种感觉。而且,自从姐姐去世后,我便无心打理头发了。
“因为懒。”我敷衍道。
隔天,她买来两个红色的发卡,说是要送给我。
送礼的人我见得多了,各种各样的目的我都见过。
人情都是要还的,哪怕是小小的发卡。我讨厌亏欠他人,因此从来都会尽量避免收礼,以免欠了人情。
自己买发卡很便宜,但换算为人情我就估不出价来了。真令人感到困扰啊。
我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被他人麻烦。
我再三推脱不下,只得让步,“其实,你没必要送我两个的……假两个发卡会显得很傻吧?”
“我明白。你可以在同一侧夹两个。两个会比一个夹的更稳当。”优爱的眼神太单纯了,让我有些不忍拒绝,“人也是同理,两个人做事会比一个人稳当。”
我收下了这份并不贵重的礼物。
第二天,我邀请对方一起逛街。
在站台候车的时候,优爱笑着看向我。
“人的年龄越大,就会离安全黄线越近。
“年轻的时候和朋友们坐在站台旁的椅子上聊天;再后来,变为挤在人群后面等车;最后却是焦虑地挤在人群前面争先恐后地上车。所以呀,有空可以试着把自己从工作中解放出来。”
“我才不要。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在乎钱。工作只是为了麻痹自己,好让自己假装不在乎那些痛苦。”
“你愿意和我说说你的痛苦吗?”
被关心了?那是不是未来还要找机会关心回去?不然岂不是太自私了?
如果被关心时,只用说一句“谢谢关心”就能结束对话就好了。
所以说,我很讨厌面对熟人。只要有熟人在身旁,连黯然伤神都不被允许。
当然,这不是他人的问题。如果对朋友不管不顾,那也太冷漠了吧!换作是我,我也会选择同样的做法。
可是,我永远都是这副忧郁的模样,总不能一直受人关心吧?太尴尬了!
如果我像他人那样也是因为发生了某种糟糕的事情而感到悲伤,也许回应起来就会自然且轻松了不少了。
“不了。那对我们工作上的合作没有帮助。”
“我不大明白……我只是想了解你,或者帮助你。”
“找别人倾诉无法给予我任何帮助,只会浪费时间。还不如随便找辆列车碾死自己。”我迫切地希望结束对话。
“果然,你也一样。一样抑郁。”
“为什么?”
“因为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一切都太没意思了。”
“我只要摆脱那份痛苦就够了。”我将声音放轻,控制在对方绝对无法听清的范围,“我的姐姐,她……”最后却欲言又止。
她死了,而我也快了。
“总会有好事发生的吧?”
我愣住了。
最初,我拼尽全力去废寝忘食地学习魔法,却在考魔法学院时回回落榜。好不容易通过考核成为了侦探,也总是会被更优秀的侦探顶替,导致接不到委托……之后,先是姐姐离我而去,接着因为失去了魔法,甚至连自己引以为傲的侦探身份也不复存在了!一切都在越变越糟……我的人生根本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就算有好事发生,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我明白,此时对方需要的是激励,而不是我的想法。于是仰起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一定会的。只要生活继续,人生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我想起柜子的最底部有一套精致的西装,那是我去接第一个委托时穿的。
在我心中,它代表着我想要成为优秀侦探的梦想,但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优爱的倾诉忽然让我想起了她那天所展示的疤痕,两件事重叠起来,让我不禁问出了那样的话:“这么轻易地与人诉说自己,一定常常会受到他人的歧视吧?”
虽然并非出自恶意,只是根据自己过往的经历给出告诫,但说出口的话依旧被对方嗅出了攻击性。
“那你歧视我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给你一些温馨的提醒。”有一瞬间,我想转身逃开,“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提醒你。”
“一时说不清也没有关系的,以后我一定会理解的!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不,不要说出“朋友”一词啊!如果是朋友的话,就不能毫不考虑后果的暴露自己了,就不能对着对方说出“我想去死”这样的话了——因为那会对后续的相处造成影响。
如果是陌生人,未来就不会有任何交集,那就不用考虑话语导致的影响。
所以,我讨厌与人建立关系。啊,倒不如说是不想对任何事物负责任。
我总隐隐觉得我们之间的沉默很是诡异,但一路上我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哇!是‘小百合人偶’欸!”优爱忽然伸手指向一旁的橱窗。
“什么百合?”
“是我最喜欢的漫画中——我最喜欢的角色!”优爱在我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握住了我的手,朝一家漫画书店走去,“你没听过吗?我给你介绍呀!”
看起来,我在肢体接触这方面与优爱完全不同。我与他人的肢体接触是要经过对方允许的,而优爱就显得随意许多。
“这漫画挺有名气的!我就知道这里有!”优爱将一本封面有些卷边的漫画塞进我的手里。
经过查看,我不禁感叹这本漫画的笔触十分大胆,情节也充满了常人无法拥有的活力。
角色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对由橙色与紫色搭配的异瞳。它们太突兀了,以至于若是出现在现实中,一定会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眼光。
不愧是漫画里的角色,穿着的衣物也与常服大有不同。
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有人穿那样短的短裙。
这种短裙穿出去真的不会违和吗?不,也许优爱真的能够驾驭这种风格。
漫画与现实的差异顿时吸引了我。“这漫画完结了吗?”
“也不能说是完结了吧……”优爱变得有些局促,“这本漫画已经不可能会完结了。它的创作者毫无征兆地销声匿迹。随后就是死讯,且死因一直没有公开。”
“我很抱歉”四个字还未能说出口,优爱便接着开口了,“有传言说,作者由于生前独居,被人暗杀并抛尸进了河里,至今未能找到。”优爱莫名停顿了片刻,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不过也有一部分人传出,作者是自杀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死因。”
听起来,两种传言都没什么没什么可信度啊……
“我倒是觉得抛尸后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太大……”我的指尖跟着画面的笔顺滑动着,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情绪,“看得出来,作者在这漫画上花费了许多心思,是很认真地在创作。如果换成是我,我是不会在自己重视的作品完结前自杀的。”
“确实也有人推测作者是独自在家中突发了心梗或是脑梗。”优爱说罢,忽然转移了话题,令我感到猝不及防,“不过听起来,你似乎有创作经验?”
我连忙摆手。“不不,我完全不会画漫画!不入流的小说倒是写过一些,但那是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感到有些尴尬,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开,“那什么……你很喜欢这漫画的作者吗?”
“算不上。我只喜欢作品本身,完全不在意它的作者是怎样的人啦。”
“既然不在意,为何还要探究死因?”
“因为好奇!大家都在讨论呢,你就不好奇吗?”
虽然我的内心对此嗤之以鼻,但明面上并不能表现出分毫。
“我不会好奇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说起来,你说这漫画‘很有名气’?永远不会完结的作品怎么会有名气呢?”
“除了做工精良的画风之外,读者们的二次创作也有一份功劳哦!”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得意,仿佛出名的是自己,“缺失的结局给了读者们二次创作的机会。漫画中的角色们连同整部作品也在二次创作中获得了全新的生命。只可惜,无论作品再怎么有名,作者也没有机会看到这副令人欣喜的场面了……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啊。”
优爱话末的感叹带有某种我说不出来感觉,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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