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倒扣在地面，露出后背手写的“mua~”字样标记。

只大眼一扫笔迹走向，林竹就能猜出这是哪张照片，一颗心骤地捏紧。

草。

竟然还有这张！

林竹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装晕还来不来得及。

她用眼睛丈量了一下离门口的距离，或许现在连夜搬出地球会更快一些。

但离开之前，她得先把那张照片带走。

林竹脚尖在地面悄无声息地挪动0.01公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照片。想去偷，迫于莫叶声的眼神压力，她空吞了口口水，没敢。

一张玉雕的手从视线左上角闯入。

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手背透着青筋。

食指上套了只银色素圈，略偏大，松松挂在第三节指骨上，是手上唯一的装饰。

虎口处有一条浅淡的粉色疤痕，两三厘米长，并不影响美观，反而给手添了点说不出的韵味。

林竹再度咽了咽口水。

没馋。就是单纯觉得这手好性.感。

她没馋口水的那只手，动作缓慢地用食指和中指从地上夹起那张照片。

仿佛慢镜头。

莫叶声从弯腰伸手到拾起地上的照片花了有多久时间，林竹的小心脏拉扯了就有多久。

一个世纪之后。

莫叶声终于悠悠捡起了照片，手腕轻动向外一翻，照片也随之从背面翻转至……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莫名勇气，唆使着林竹一个箭步冲过去，将照片抢了过来。

她绝对绝对不能让莫叶声看到这张照片。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林竹只顾着要把照片正面背对莫叶声，不能让他看见，却忘记了她背后还站了两蹲大神。

“啊，照片上这个仙女姐姐长得好像莫叶声叔叔！！助理姐姐，你能借我看看吗？”

小孩子的童真无畏最为致命。

时间仿若静止。

林竹不敢抬眼看莫叶声的表情，可小初中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眼睛一闭，心如死灰地把照片递给小初中生。

算了算了。

无所谓了。

就权当这是一场梦。

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不作数的。

这张照片是莫叶声刚出道两年，微博粉丝数破千万时，公司答应粉丝拍的写真照中的一张。

那套写真里，有仙气飘飘的古典女装，也有清纯的校园JK制服，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满足各类粉丝的泥塑口味。

后来出台禁娱令不准粉丝泥塑明星，再有就是莫叶声本人非常抗拒看见这些图片，花钱全网买断图源……

种种原因导致，林竹手里这些，几乎可以说是绝版古董了。

据她一个小粉头朋友说，这些照片在叶子们内部炒上天价，随便一张都能卖出六位数。

林竹有一整套，26张。

“莫叶声叔叔，这是你的cosplay吗？”

小初中生怎么看怎么觉得照片上的人跟莫叶声长得一模一样，哒哒哒跑着去让本尊指认。

“嗯。”

莫叶声扫一眼，便把照片收了起来，随手插进口袋。语气略沉，含义不明。

小初中生眼巴巴盯着口袋外露出来的照片一角，语含渴望。

“我想要这张，叔叔你能在这张上给我签个名吗？”

莫叶声掀眼皮扫了林竹一眼，没吭声。

小初中生似也没指望他能答应，哒哒哒又过去晃林竹的手：“助理姐姐，可以嘛？”

林竹心说：我还想要呢，问题是莫叶声不答应啊，你来跟我撒娇也没用。

面上却忙尴尬一笑，澄清身份：“那个，其实我不是莫叶声的助理……”

林竹记得莫叶声的经纪人并不是眼前这一个，但刚刚小初中生语出惊人地自报家门后，中年女性和莫叶声都没否认。

那应该是真的了。

她今天社死次数已经够多的了，反正也不差假装助理却被经纪人识破这一件。

主动承认总要比被人揭穿能挽回那么一点印象值。

莫叶声站过来为两人介绍，先介绍了中年女性的身份，林竹忙拿出最真诚的微笑点头问好。

一切似乎都正朝着正常的社交礼仪发展。

不料，就在莫叶声刚指着林竹说完：“这位是林竹，是我的……”

“噢！我知道我知道，”小初中生挺着胸脯骄傲地抢答，“她是你的老粉丝。”

“……”

林竹只恨自己没有勇气当场以头抢地。

终于，她最后一层遮羞布也就此被彻底扯下。

跟小初中生合完影签完照片，把人送出门，小初中生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小姨，这张照片算我跟林竹姐姐借的，你记得让莫叶声叔叔再帮忙签一张还给他……”

中年女性敷衍应着，眼睛看向林竹两人：“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饭了，小姑娘一直念叨着说看见叶声你也在这里吃火锅，硬是缠着让带她过来合个影……”

女士歉意的目光落在脸上，林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没关系，小女孩嘛，看见喜欢的偶像激动点很正常，不打扰不打扰。”

答完话一琢磨，感觉不太对。

女士这话听着明显是说给莫叶声听的，她却一不小心以“女主人”姿态抢答了。

好在女士和莫叶声脸色均没露出什么异样，小初中生更是一派天真地对她挥手作别。

林竹自暴自弃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坐回座位。

想逃走了。

莫叶声似堪破她的心思，掏出车钥匙拿在手上，问：“你回学校？”

林竹愣了愣：“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打车……”

但莫叶声没给她反驳的机会，提步出了门。

车内空间密闭，林竹鼻腔内充斥着冷杉木调的香味，很淡。

跟她刚刚在莫叶声身上闻见的是同一个味道。

原来声声喜欢的是这款香水。

念头蹦入脑中，林竹盯着车前连成线延伸向地平线尽头的暖黄色路灯，自嘲一笑，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

心脏够强大，都这会儿了竟然还有功夫想到这些。

林竹感觉自己像是正坐在驰向午夜十二点的南瓜马车中，不回头地奔向戏剧的落幕。

又好似处于一场盛大荒唐闹剧的收尾。

心中既不舍，又迫不及待。

空落落探不着底。

最终，车子还是稳稳停在了宿舍楼下。

林竹无声叹口气，拿手去开车门，没打开。她没力气开口，拿眼睛望向驾驶座上的人。

莫叶声不回应她的视线：“你包呢？”

林竹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愣住，乖乖拿出包，放在腿上。

“笔。”

林竹丧失思考能力，机械从包中拿出笔。

莫叶声终于舍得从口袋中掏出那张照片。

先是翻到正面盯着看，颇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嫌碍眼，又翻回反面，放在方向盘上，手握着笔杆跟上去。

林竹的小心脏，就随着他的动作起起落落，刚提起一口气，又黯下去。

莫叶声握笔的手顿了顿，还是没签，喟叹一声，又问：“签正面还是反面？”

“正面！”

好似怕人反悔，林竹答得极快，那边话语那没落地，她这边已经答完。

本来就是，签名照哪有签反面的。

于是照片又被重新翻回来，像是不忍细看，莫叶声几乎是飞速签完了名字。

合上笔盖，他捏着照片，刚朝右边递出有一寸，林竹已经捧着双手要去接。

莫叶声又把照片收回去，狭长的眼尾一敛，睨着她看，“想要？”

林竹使劲点头。

当然想要。

“那先把这个收下。”莫叶声推过来一个盒子，方形大小。

“……是什么？”

林竹唬了一跳，没敢接。

这盒子的大小和形状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不合时宜的东西。

莫叶声被她谨慎警惕的态度逗笑，用尾指挠了挠眼下皮肤。

“一个小玩意，你先给了我4000块钱，我总该送点回礼。”他顿了一下，又补充，“放心，不会让你不方便接受。”

登时血色上涌脸颊。

林竹懊恼自己多想，忙抢着把盒子揽回怀里。

扯平。

虽然相亲经验只有两次，但林竹也有一丢丢基本的理论常识。

初次见面，如果不想接着发展，一般来说，双方会更倾向于平摊花销，谁也不欠谁。

反之，想要发生点什么后续，大多都会故意欠上一顿饭钱或者别的什么，下一次也好找借口再回请回来。

声声的这个举动，应该是委婉拒绝，表示双方不合适的意思。

她当然要积极配合。

也是。

声声肯定也没想到，自己相个亲居然也能遇见粉丝，还是一个傻的冒泡出尽丑相的沙雕粉丝。

林竹松口气。

心里不仅没有失落，反而更能心安理得地以粉丝心态享受正主送出的福利。

不贪心，才能更安心。

她手上拿着盒子，腾不出空。莫叶声打开安全带，探过身来，帮她把签名照放入包中。

两人在楼下作别。

林竹没说再见，笑着提醒他路上小心，心里没想过会不会有再次会面。

应该是不会再有。

虽然见到偶像本体真的好开心，但林竹不想有第二次了。

分别时的场景太空虚难捱。

亲身体验过一回，她才算明白，她之前的那一套所谓的什么“追星不需要偶像参与”全部都是自我欺骗。

真的会上瘾，微醺又上头，会醉人。

那种面对面，亲眼捕捉偶像脸上的细微表情，亲耳听见他声调在不用语境的高低变换，不经意一个上扬的小小尾音，所产生的快-感。

体验过一次就会贪婪想要第二次。

阈值只会越来越高，期待也越来难以满足，难以自控，欲罢不能。

林竹不敢细想。

第一次她对自己的自制力失去底气。

-

“小林竹，老实交代，刚刚楼下黑色卡宴，是不是就是那个相亲对象？”

林竹一进门，周唐三人立刻八卦地围上来。

“……是。”

“哇哦，行啊你，第一次见面都送到楼下了，看来有戏哦。”

“……”对哦。

声声怎么会知道她住哪栋楼的？不会是——朱女士也说太细了吧？

林竹气结。

跟亲闺女就是只甩过来一个微信账号和一串手机号，旁的什么也没有。

给莫叶声就介绍那么详细。

果然隔辈亲，闺女比不上外孙。

“快老实交代，下午就出门了，这么晚才回来，还换了身衣服……有故事啊这是？”伍思思狂眨眼。

故事。

事故还差不多。

林竹想到什么：“你们没看热搜吗？”

“什么热搜？”

林竹简要给她们讲了讲她下午在南丰路那边商场的英雄壮举。

说完，连对八卦向来敏锐的伍思思都是一脸懵地看着她。

要不是手机上还存着跟桑桑还有莫失莫忘的聊天记录，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误入另一个时空了。

莫失莫忘。

噢！

林竹差点忘记，她还有她家声声的微信，她好像都还没尝试着去翻一下他的票圈！！

林竹麻溜点进微信。

或许是母女默契，图标刚显示登陆，朱女士的微信就过来了。

朱女士：【猪宝，忘记跟你说了，你们下午的热搜和帖子我第一时间让你爸给全删了。不过我女儿挺身而出帮助别家粉丝的身姿实在太帅了，我就忍不住转发给你的相亲对象看了……怎么样，快跟老妈讲讲，对今天的相亲还满意吗？】

所以。

在火锅店里莫叶声看的那条视频，其实是朱女士转发给他的？

林竹气都要气笑，真是坑女儿一把好手。

她想把朱女士拉黑，但毕竟是朱女士力挽狂澜，才没给声声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叹口气，那就冷战半小时吧。

林竹不再理她，转回主界面去找声声的头像。

她点进莫失莫忘的头像，再次放大看。

林竹发誓，她绝对没有带什么粉丝滤镜，都是真实感受。但这照片真的，越看越觉得有意境。

这树叶，一看就很有生机。

这太阳光线，一看就是明媚晴天。

无端就让人觉得心情愉快，充满动力。

还有最重要的，这个昵称，莫失莫忘。

好文艺。

既表明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初心的决心，又巧妙地把自己的姓也融入了进去。

声声也太会了吧！！

油菜花！！

林竹小心翼翼戳进朋友圈，失望地发现还没微博有趣，全是广告。

但就算是广告，那也是声声亲手发的！

林竹从新到旧，一个个仔细浏览一遍，然后认认真真给每一条都评论和点了赞。

做完这一切，她又打开相册找自己拍过的图片。

屏幕都快划出火花，总算找到一张六年前她拍的一张，跟声声微信头像很相似的树叶照片。

这张还是那天她偶然路过声声当年“街头卖艺”的地方时，随手拍来纪念的。

也算跟声声能扯上点关系。

好，就它了。

林竹不敢太嚣张明显，只把这张图片换成了一个微博小号的头像。

顺道把之前的签名“莫听竹林答叶声”改成了“莫失莫忘”。

换完后，她又点进超话逛了一圈，确定今天下午闹的事儿没引起什么风声。

退回主界面，准备下线。

刚要登出账号，私信框里弹出一条消息。

是林竹经常联系的一个小粉头发来的。

点进去。

声入我心：【你脱粉了？】

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林竹觉得莫名其妙，给她发了一个问号。

声入我心：【头像】

声入我心：【你这头像，绿油油的，难道不是你把声声绿了的意思？】

林竹：【……】

声入我心：【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上周莫心退粉圈了，就那个想跟你买声声女装写真照的泥塑粉】

声入我心：【周围熟悉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我真怕哪天爬上来，发现大家一个个都不追星了……小竹子你可是生命粉，绝对不能比我先退阵！！】

林竹：【好】

林竹：【你有莫心的Q.Q号吗？把她推给我吧，我把那套图转给她】

声入我心：【啊小竹子你人真太好了，人美心善还壕气，我替她谢谢你哦】

林竹：【客气。先说好啊，这套图不许外传的】

声入我心：【懂懂懂，这是声声的禁忌，此生不堪回首黑历史】

不堪回首吗？

林竹忆起莫叶声给她签名时的嫌弃皱眉表情，确实挺不堪回首的。

等待□□好友通过的间隙，她从沙发上够过来下午背的包，一股脑把东西全倒出来。

礼物盒子还没拆，先放旁边。

她把一张张照片整理齐，签名照挑出，收在宝藏盒里，剩下的继续放回包中。

然后是纸巾包装袋，空了，丢掉。

门钥匙和耳机盒等下用酒精棉片消毒。

口罩丢掉。

火锅店的一次性小皮筋，唔，消毒收藏。

还有……

林竹盯着安静躺在沙发垫上的素色指圈，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揉了揉眼睛。

这好像是莫叶声今天戴在手上的吧……吧？

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