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晚自习还没开始，郑心墨从走廊另外一端的洗手间走回教室。教学楼这侧的声音太嘈杂，她转身走了出来。

D校高三的教学楼是单独一栋，在最靠北的位置。这样的划分形式上就将高三与其他年级隔绝开来，颇有种武侠小说里在后山闭关修炼的阵势。教学楼前是一片休息区，种植了不少树木和花草。

初秋的晚间，空气依然悬浮着丝丝的闷燥。深吸一口气，能闻到隐隐的桂花香味。抬起头来四周看看，却又不知道桂花树在哪儿。

走了几步，郑心墨停在广玉兰外沿的花坛石边上坐下。透过铁质的围栏，可以看到教室里的灯管十分亮堂，和外面渐暗的天色形成了对比。她眼神一转，看了看教室后方何丞的位置——他好像不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在人群中习惯性地寻找何丞的身影。以至于她对对方的身影非常敏感。

像装了专门探测的雷达，对方一出现就能接收到信号。

她知道他爱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更喜欢去东边的那个食堂而不是西边的，每天早上的早操都会比别人早到一点，晚自习也会比别人回去地晚一些。他住校，周日的下午却很少离校，因为她不回家的时候总能在教室看到他。她穿过校园里的每个角落时，都能想象他路过此处时是什么样子。

如果有一天，他们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此后的人生再没什么交集。那她这些暗恋他的日子，几乎所有的青春都与他有关的日子，又该去了哪里呢？

想到这里，郑心墨不禁有些伤感。只是才坐了一会儿，她便见到有小飞虫在自己的裙摆下边飞来飞去，把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她正准备起身，余光中瞥见何丞从洗手间那边走廊处走出来。

少年身形挺直，步伐有条不紊。沿着刚才自己走过的路，就好像专门走向她一样。

郑心墨的心突然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她不好马上离开，只得又安坐下来。她假装不经意地垂头用鞋子踢着花坛边的碎石，注意力却全部在对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余光中对方经过她面前时，她抬起头，像是偶然间发现他一样，堆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郑心墨：“Hi～”

少年脚步慢了下来，只见他眉头微皱，眸子垂下来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迅速移开，继续往三班教室的方向走去。

郑心墨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

好歹也得回应一下吧，何况是她这么美丽善良温柔聪慧还热情的小可爱。

想到这，郑心墨的脚便抬了起来，起步跟上了何丞。她小跑着追上对方，凉鞋隔着石子路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伴随着风。只是跑着跑着，前方的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来不及刹车，一下撞在对方坚实的宽背上。

初秋的夜晚，寂凉与燥热交织。广玉兰树下，一盏路灯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芒，飞蛾的翅膀在灯光下轻轻颤动，不顾一切地向那温暖的光源飞去。

郑心墨赶忙退了回来，胡乱地捋了捋额前有些松散凌乱的发丝。她小喘着气，脸瞬间涨得通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实在是，我的钛合金狗眼没有看到你停下来，这才不小心撞了上去。”

何丞脸部略显紧绷的肌肉微微松动，眉宇间的冷淡也有一瞬的瓦解。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郑心墨又赶忙补充道：“不过人家刚跟你打招呼，你明明看到了怎么就当没看到一样走过去了......好歹我们是同学......我又没得罪你什么。”

她本是想质问对方，但脑子里突然闪过在书店里议论对方的情形，于是语气越来越低，像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

不过应该没那么巧，何丞只是和她同一时间出现在书店里而已，应该不至于真的听到她说了什么。

灯光下，何丞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在眼睛的下方呈现出好看的扇形。他回过头来看着郑心墨，眼神意味不明：“是我没心没肺。”

说完，他便大步向前走去，只剩郑心墨呆愣愣地停在原地。

秋日不寒的风中，她略微有些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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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心墨机械地回到座位上，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完了，他肯定全都听见了。她和葛晓霜在书店里的那些窃窃私语，旁若无声地议论他，他应该全听到了，所以才会准确无误地知道那句“没心没肺”是在说他。

葛晓霜轻轻地拍了拍郑心墨的肩膀，递给她一个色彩缤纷的阿尔卑斯棒棒糖：“墨墨，你怎么了？还在为物理烦恼吗？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你这次能考及格，下次说不定能考七十多，再下次就能考八十多了。”

郑心墨接过棒棒糖，撕开糖衣，淡淡地说道：“怕什么真理无穷，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啊，这糖果好甜，而我的心，却是苦的。”

葛晓霜疑惑：“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了？”

郑心墨转过头来，做哭泣状：“霜儿，我必须沉重地告诉你。刚才我们在书店里议论何丞的话……都被他听到了。”

葛晓霜迷茫地眨了眨眼，她努力回想着之前的谈话，试图找出沉重的地方：“他听到什么了？我们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啊。我只是……夸他学习厉害而已。哦，对了，还顺便提了一句他人也挺帅的。这些都是称赞别人的话好吧。不过你说了什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你说他不好接近、还说他没心没肺……哈哈哈……”

葛晓霜笑了几声后，一时冷场。

两人之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见郑心墨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葛晓霜也不好再奚落她，转而宽慰道：“没关系的，何丞不像是记仇的人。再说这多大点事呀，你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

郑心墨有些绝望：“谁说他不记仇，他记仇得很。你知道吗，我刚和他打招呼他都没理我！”

提起这些的时候，郑心墨还是有些气愤。

“什么时候？”

“就刚刚！刚刚在门口的花园，我笑着和他打招呼呢，他居然没看见一样就从我眼前经过了——不带走一片云彩。”郑心墨的眉眼耷拉着，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哈巴犬。

葛晓霜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

察觉到了葛晓霜的异样，郑心墨又道：“你干嘛，想说什么？说起来我当时胡言乱语，你也有一部分责任。要不是你建议我问他题目，我也不至于在背后这么评价他。”

是的，就算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难道葛晓霜就没有百分之一的责任么？

甚至，如果葛晓霜没有来店里找她，她都不会提起何丞！

那可能会是一场美好的偶遇，呜呜呜。

见郑心墨一直念叨着这件事，葛晓霜清了清嗓子，语气颇为小心翼翼：“墨墨，你说你的反应是不是有些大了？”

闻言，郑心墨眼神有些茫然。

沉默了片刻，葛晓霜忍不住道：“平时见你脸皮可厚了，有啥小风小浪的那不一眨眼就过去了。怎么一到了这个何丞的身上，你的情绪总是大起大落，发生一点小事就嗷嗷叫。单论今天，你的天就因为他塌两次了。”

郑心墨：“你才嗷嗷叫，我又不是狗。”

过了一会儿，她凑上去问道：“我有那么夸张吗？”

葛晓霜坚定道：“有。”

又沉默了片刻，葛晓霜悄声问道：“我说墨墨，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郑心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好像是......”

郑心墨：“我一见到他就莫名地很紧张，心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你说他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她想买一个心率计，要不然哪天心跳过快突然嘎了怎么办。

看郑心墨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葛晓霜无奈道：“看来，你确实是被丘比特的箭射中了......”

郑心墨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葛晓霜：“那你觉得，有可能吗？”

见葛晓霜一副没明白的样子，郑心墨又扭扭捏捏地补充道：“他有可能喜欢我吗？”

葛晓霜咬唇打量着郑心墨，随后摇了摇头：“我的墨墨，虽然你是个又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可是这个何丞太高冷了，总是一副又禁欲又清冷的样子，估计很难搞。”

郑心墨听得两眼发亮：“对对对，禁欲又清冷。我就喜欢这样的，简直迷死人了。”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咚”。

这不矜持的样子给葛晓霜看地一愣一愣的，接着分析道：“而且你还在背后给了别人不好的评价，说不定......他真的以为你对他印象不好。有些男生你别看很聪明，真直男的时候脑袋就和那草履虫一样......我也不是很懂啊，我听我妈老是这么吐槽我爸......”

郑心墨急忙摆了摆手，忍不住道：“不不不，我没有真的觉得他不好。其实那句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你说有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葛晓霜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你多找他请教一下物理问题，态度上放好一点。男生都这样，喜欢别人崇拜他。那你都崇拜他了，他肯定不会觉得你对他的评价是负面的是吧。而且，你想想啊，你去请教他学习上的问题，要么你收获了真理，要么你既能收获真理，还能收获爱情。”

郑心墨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葛晓霜随后又说道：“我之前看到书上说，从心理学的角度，一个人如果帮了你的忙，会更容易对你产生好感。”

郑心墨怀疑道：“你确定？让他对我产生好感是让他帮我的忙，而不是我帮他的忙？”

葛晓霜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你能帮他什么忙？他物理已经满分了，你替他反向补补，给他拉低点怕他骄傲？”

郑心墨：“滚。”

葛晓霜：“你还我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