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制衡

关颂宜止不住打颤,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规矩挺直脊背,将随记之事简短向符云昇说明。

说罢,竹简递过去,她指着上面器灵道:“随记上记录了这两个器灵,我好奇司鸢仙君是否有留下其他相关,准备找找就那样了......”

她声音逐渐放低,余光瞟向符云昇侧脸,她不清楚司鸢和他之间的事,但从浮崖的神色和言语中依稀能察觉她对他很重要。

符云昇眼眸微眯,指腹划过竹简上墨迹,这两个器灵他曾见过,正是千年前他陪阿鸢一起找到的。

刚才隐约感受到一丝她的气息,寻到此处便完全消散,她从前喜欢趴在小桌上读书,这里每本书的摆放他都烂熟于心。

绝没有关颂宜说的那本陈旧随记,是阿鸢想告诉他什么吗?

符云昇抬眸问她,“这竹简你从何而来。”

关颂宜摇头,“我确实不知道,来这就有了。”

她回首望向书架,落在随记那个方向,眼底跃起希冀闪光,如果这个司鸢真的是现代人,那她也是穿越者吗?

脑子里涌起一股激流,她捏住符云昇衣袖,耐着胆子试探性问一句,“灵君,这位司鸢仙君现在何处?”

对面罕见没暴怒,只将衣袖从她手中挣开,她得到一句飘着股死气的回应,“不知道。”

关颂宜身体微缩,仿佛站在悬崖断桥上,云雾中,有一根绳索可以救命,一个猜想浮上心头,器灵祖宗不知道她去哪,那她是不是达成书签上目的,回家。

找到他们,回家。

她脑海闪过烫金荷花签上最后几字,斜下眼,凝视竹简上器灵,这是上天给她回家的指示吗,找到器灵,就能回家。

试一试。

指尖隐入裙纱,关颂宜心里壮鼓,下定决心,为了回家不管希望多渺茫都得试。

符云昇掀起眼皮,落在她脸上,线条凌厉不刚硬,温柔秀丽,不笑时桃花眼水光潋滟,淡然恬静,一种道不明的坚决神韵与阿鸢完全一样。

唯一不同,她眼中不含死气,阿鸢那双眼空洞得不见底。

有一瞬恍惚,他捏紧手心甩开不可能的想法。

关颂宜拥有相似的脸,目的是寻找器灵,阿鸢与她,是人站在湖边与水面的影子,人是人,影非影,存在某种关联,找到答案是不是就能知道阿鸢消失的原因,从而找到她。

“所以,这是你接近我真正目的,寻找器灵?”

关颂宜被他凛冽目光看得一惊,往后几步退开距离,犹豫着要如何回答。真是大冤枉,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接近祖宗。

她未言,他先道。

“沉睡千年之久,无聊至极,找些乐子也好,那便两日后,你同我一起上路。”

关颂宜蹙眉,反应不及祖宗脑回路,他自顾自往前走两步将她逼靠至书架,“你不愿意?”

她面部扭曲,露出苦笑,“愿意,灵君一身通天本领,我高兴还来不及,别人想抱您大腿还没机会,简直荣幸之至!”

“知道便好。”

符云昇轻微挑眉,两袖迎风离去,月色清辉,衣摆上浅金刺绣流光溢彩,龙腾祥云,银丝点睛,下一秒,便要破襟而出。

恍惚间,关颂宜眼前一黑,脑海里浮现在博物馆见到的背影。

她按揉太阳穴,再度睁眼看去,金色卷发垂及后腰,末端黑玉石般光泽顺滑的青丝,男人半侧过脸,顿了顿,纤长睫毛下浮现半点星碎。

无声,却像不满她注视的眼神。

关颂宜愣神片刻,背影六分似,气质相反,梦中人如玉如梦,朦胧如水般温柔明朗。

她嗤笑一声,总不能背影俊朗便往梦里古装男人靠,但她能确定,找到他,亦是回家关键。

“啊!”

关颂宜从床上弹起,拿起芙蓉花绣枕朝满是湿滑鳞片的脑袋砸去,枕芯在顷刻间炸成碎片,药材散了一床,如泥渍添几分脏乱。

她再看去时,先前赤红色嶙峋渡光的鳞片变成白皙皮肤,尖利獠牙消失,浮崖双手抱胸,得意洋洋盯着她。

“你胆子真小,这都好几天了,还没习惯我威武的真身吗?”

关颂宜呼出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地,零碎中药颗粒跳落在地,朝四周散开,她穿上靴努力挤出笑。

“龙君,您真身太英武,太震慑人心,你要习惯我大惊小怪。”

浮崖双脚交替摇晃,踢在木床边缘,饶有趣味凝视她,“你可真有意思,若能换张脸便更好了。”

她扫了眼衣椟,没得选,只两件衣裙,拿起薰衣草浅紫衣裙换上,不太想跟床边小屁孩交谈。

这两日仍旧被祖宗暴脾气折磨得心累,小龙也喜欢时不时吓她。

浮崖见她不回话,起身至屏风后寻她,正瞧见她脱下外衫,上半身只穿一件背心,他瞳孔猛缩捂住眼背过身。

气愤得双脚直蹬,“流氓!你这个女人真无耻。”

关颂宜正拿起杏色中衣,寻声看去,若无其事继续,总算扳回一城。

指尖勾住腰带系上,将垂在下方珍珠摆正,她正对铜镜整理衣袖,“龙君,我还没嚷嚷你是流氓呢,你是小孩,我不同你计较。”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捏住浮崖垂在后背的小辫子,示意他可以睁开眼。

浮崖两颊鼓囊得能塞下包子,一双棕亮眸子没好气瞪她,“哼!”

他莽地把关颂宜手臂一擒,闪身消失在原地。

这一闪,算是将刚才的仇报了回来。

浮崖轻拍袖子,优哉游哉昂起头往沙地里走去。

关颂宜双手陷入细沙中,眼周飘着拳头大的星星,俯头沉寂,直到前方传来股闷在风沙里的声音,头才渐抬起。

**裸的报复,这小龙心胸和他年纪一样小。

她撑在膝盖上起身,见他双手背在后腰,微眯眼注视她的举动,远远看去,她只想到鹤发童颜,老气横秋,只不过他是红发。

关颂宜拿出储物袋里昨日磨好的木拐杖,举步维艰走在一口吞噬半条腿的沙海中,越往里走,窒息感越甚。

她慢吞吞走到浮崖面前,左右环视一圈,“灵君呢?”

“灵君在泉底,叙旧......要不是为看住你,我也会去泉底见仙君!”他登时冷眼睨她。

关颂宜耸肩,看住她也不会跑,若是前几日,拼了老命她也会跑出去。

可现在。

寻找器灵太难,只要符云昇不杀她,跟着他便是苟也能苟个海枯石烂,直到苟回家。

关颂宜背对风口坐下,用背抵挡风沙,后方灰雾渐起,一场巨大风暴正朝两人压来。

她除了刺骨冰冷,并未察觉异样。

身旁木拐杖一半多插在沙地,此时缓慢显出下半身,关颂宜余光注意到拐杖即将离她而去,双手牢牢捏住。

这才看清身后凌驾整片天与地的苍茫,风浪尽头,泛起光晕的旋涡中心有什么迫使她生出冲动。

手腕贴上道温热肌肤,“你做什么,浓雾之下便是肃泉底,以你的肉身下去只会被消噬得渣骨不剩。”

关颂宜遥望那处深洞,心知危险,双脚却不受控往前迈去,有个声音,听不真切却很亲和。

浮崖拽住她胳膊,拖住她整个身子往后仰,双脚如巨型石柱,深根地底,他绷脸拽得手指紧绷发白,也未动。

腰上红铃铛来回叮咛,浮崖半道上给她系的,特殊材质,他相隔百里也能感知,用来以防她逃跑。

现下发出尖锐刮骨的凄厉声,关颂宜彻底听不见浮崖说话,直面风暴往前又走了两步。

浮崖双手发软,她腰上铃铛震得他头晕目眩,浑身瘫软,双腿反被向后拉,他咬紧牙关,竟耐不住一个刚筑基的废柴。

“你做什么,想死吗?”

关颂宜瞥见他唇瓣一张一合,专注掰开他按在手臂上的一双手,她往后一挣,顺势从他手里解脱。

她头也不回往雾霭中央去。

浮崖双手解力,重重砸入沙坑,他吐了嘴苦涩沙石,一个闪现向关颂宜靠去,抬手捏住她衣角的瞬间,扑了空。

关颂宜湮没进灰朦中,他猛摔向沙地,完全消融在沙海中,挣扎爬出,指尖缠绕着那根红色铃铛。

“完了......闯祸了。”

关颂宜坠身于巨大沙潮中,无边无尽的下坠,睁开一丝缝隙,双眼比淋满辣椒水还刺痛,除了声音,什么都捕捉不到。

在陷入黑暗前,她听见水声,潺潺细密的泉水声。

滴~嗒~滴~

关颂宜被一阵酥麻凉意唤醒,手肘撑地,半坐起身,撑着白蓝相融的溶石站起,眼前水汽朦胧,光斑陆离,身上沙尘被洗得颗粒不剩。

盈盈水声从脚下蜿蜒而过,她踩着碎石踏上溪流,碧绿清澈的水面闪过影子,她小心朝着窄洞深入。

双脚到达平地,窄洞另一边是截然相反的漆黑,零碎闪光,但冥冥之中有声音不断提醒她,往前走。

关颂宜无路可退,钻进窄洞沿阶梯向上走,溶洞内陷入黑寂,头顶一层流光,像星星,也像飞舞萤火虫。

捏着裙摆的指尖稍微松开,她登上阶梯最高处,再无其他,遂探出脑袋向下张望,深不见底。

碎闪只嵌在溶顶上,下面,是未知。

关颂宜拿出匕首,耳听八方,淡紫掩盖在漆黑里,只手上那把玉匕首装饰的银晶石粹光。

阶梯盘旋如长蛇绕柱,她回头看去,离那片萤火越来越远。

片刻后,关颂宜踩在平地上,落脚瞬间,金黄色裂痕如树根从远处朝她袭来,往后退一步回到阶梯上。

四周接连不断扑来金光,将整个昏黑溶洞照亮大半,从地底交错延伸,轻缓停至她脚边。

关颂宜掂起一只脚踩在地面,没有开裂和异响,满目金黄,她放松片刻下地,朝中央走去。

金光从那座黑色岩石中浸出,她绕了半弯,走到岩石正前方。

关颂宜手上匕首透出暖洋洋光影,她利落收回腰间,略带好奇向岩石中央那把剑靠近。

剑身雕刻绝伦,一只玉雕盘龙,从剑脊下护手开始团绕,紧密纠缠从剑柄至剑首,玉龙无睛,垂眸休憩,威慑却半分不少。

云淡风轻时出其不意,才最让人忧惧。

剑身浮雕荧光清润,护手中央坠一颗通体华贵的浅蓝晶石,她像风暴里的声音不断引诱。

关颂宜登上台阶,望剑好一阵,缓慢朝剑柄靠近,那个声音在说: 拿起来。

指尖抚摸玉剑柄上,冰凉透骨,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寒气更甚,缓慢适应,掌心才完全包裹住剑柄。

关颂宜飞快眨眼,没想到这剑顺手得像老天为她量身打造,与手契合完美,远看时,威戾震慑,以为根本握不住剑。

她想着,要是没人捡,这东西她可捡走了。

“你做什么,松开你的脏手!”

关颂宜正美滋滋盘算,两个人影便向她急匆走来。

符云昇脸白得瘆人,她对视上那一秒,以触电般的速度松回手,麻溜跑远,他却不想轻易饶过她。

一道凛冽如刀的蓝光朝她扑来。

关颂宜飞快跑两步,护住脑袋,求饶道:“灵君,饶命,我就摸……”

她半遮的目光瞥见一道金光瞬闪而过,挡在面前,祖宗的怒火被接住了。

关颂宜放下手,巨大波震扬起发丝裙摆,没伤她分毫,身前场景,她惊讶得唇瓣哆嗦一言未发。

倒影中灵力四溢,浮在半空如纱似云,光影飞舞间只有一把剑岿然不动。

她从金光里望见一团火,足以吞噬万物的烈火,奔腾燃烧将剑紧裹的猩火贴着她,柔似棉絮,毫无杀意。

握紧我。

关颂宜耳边炸过一个声音,慌张朝四周看去,分不清是幻听还是真实,她不由自主再度伸出手。

符云昇抬手遮住火光冲击,半眯眼抵御热浪看去,少女朝火海里的剑不断靠近,几乎要和剑融为一体。

焚龙这是生他的气了?为什么。

是因为她这张具有欺骗性的脸也骗过他了吗。

“灵君……她,她怎么做到的?掉进肃泉没魂飞魄散,还……!”

浮崖望着眼前一幕诧异得没说下去,朝符云昇身后躲藏,手指试图抓住什么,随意牵起他后腰佩綬。

符云昇迎着火浪往前走,佩綬渐直,拽起浮崖踉跄跟上。

他音调轻缓却不容拒绝,“焚龙,回来。”

剑身对他的话毫无波动。

顺势落进关颂宜掌心,火光褪去,只蒸腾如烟雾的灵力,飘在剑周。

关颂宜指尖回握,握得更紧,喃喃开口,“焚龙,这是你的名字吗,刚才是你唤我?”

没有回应,她这下确定先前是幻听,双手抬剑俯身举过头顶,“灵君,我没有要拿剑的意思,还给您。”

符云昇瞥过她白皙脖颈,一瞬想掐断的冲动,冒牌货根本不配碰阿鸢的东西。

他正欲抬手接剑,焚龙如一只狡猾灵敏的软蛇,迅速闪离消失不见。

符云昇拧眉,视线落向剑槽岩石,空荡荡,黯淡爬满青苔,目光回潮,在一抹淡紫色中失了神。

焚龙,竟认她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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