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颂宜注意到他视线,向手腕看去,一只冰润透亮的镯子圈在手腕,散发鹅黄灵光,灵龙倚镯而雕,秀气不失威武。
她猛然抬起手,尝试从腕上褪下,镯体只多出一指空隙,取不下来。
关颂宜被拽着往前踉跄,符云昇紧捏她手腕,用力粗蛮地将镯子褪下,几番无用后松开手用灵力尝试。
她指尖微缩,捏紧拳头,玉镯不但没解离,反而圈口缩小,一指都塞不下。
“焚龙......”符云昇挤出两个字,眉毛紧蹙眼底闪过寒戾。
他抬手一挥,关颂宜张开手臂抵在岩石上,望向附着灵力的镯子,他徒手化剑,大步决然向她走来。
关颂宜瞥见剑朝她劈来,以闪电之势,偏身体不得动弹,她只能认命般闭眼侧过头。
一阵风起,溶洞内静谧得只剩下水滴声。
她唇瓣微蠕,半睁眼缓慢回过头,不是剑未落下,是僵在她一拳距离时停住,符云昇冷脸还在往前压。
关颂宜顺剑往上看,注意到他脖颈上突出的筋络,眼瞳微闪,看向散发灵光的手镯。
这镯子是在保护她?
连祖宗的杀心都可以抵挡一次两次,想来也是顶厉害的。
剑往前挪了一丝,再往前便是符云昇被击退,她视线跟随,那剑插入石缝,震出四分五裂纵深的痕迹。
剑身余震,牵着她心扑通跳,若是劈在她身上,一条命可就刹那间消散了。
关颂宜眼瞳含泪看向符云昇,他周身散发浅淡黑气,她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祖宗。
她尝试拧动身子,却如第一次见他那样什么都做不了,她讨厌这种感觉。
符云昇从地上站起,掩藏在衣袖下的手臂颤栗不止,他挺直脊背往前走,缓步继续朝她靠近。
浮崖躲在旁侧观战,忽见一抹红,他探出身子往那处看,衣袖正在滴血,滴了一路,如散落在地的红宝石。
是反噬!
他飞快眨眼,顾不得太多跑上前挡在关颂宜面前,张开双臂冲符云昇摇头,“灵君,不能再伤她了……”
符云昇停住脚步,自嘲般轻笑几声,阴恻恻睨了关颂宜一眼,转过身踏上台阶离去。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他用指背狠狠抹去,捏着伤口加深力道,阶梯上蜿蜒而下留下一条血痕。
顷刻间,蒸发消弭。
浮崖知道他在伤心什么,垂下眼落寞跟上去。
灵君大概是恨自己留不住仙君唯一留下的东西,连焚龙也选择与这冒牌货站一路,仅仅是因为那张脸。
浮崖回首看了眼手镯,眼眸彻底暗下,挥手解开禁制,留下句“跟上。”
关颂宜两臂垂下,撑在岩石上大口呼吸,神色复杂凝着玉镯,“谢谢你救我。”
她原以为符云昇和她同路找器灵,是为司鸢,说什么都暂时不会杀她,可她太单纯了,大魔头暴躁又冷血,她俩初见是在战场。
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关颂宜咬紧唇上软肉,她要在大魔头让她死不瞑目前回家。
—
按竹简上记载,除司鸢在随记上记载的两器灵外,第一个便是香囊。
关颂宜看着上面毫无特征性且只有一个字的信息提示沉默了。
简易香囊画像下是一则解释,关于祈福、香氛、饰品的解释,没任何效用。
剩下一个字是:上心下因合起来的字。
“这是什么字?没见过。”浮崖看字头晕,何况眼前这字属生僻字,光想就头疼。
往符云昇肩膀上一靠,不打算想。
符云昇目光从竹简上收回,眼底嫌弃点在浮崖额间,无声警告他松手,对面并没意会反而抱得更紧。
他向下瘪嘴,偏过头不去看,丝毫没和关颂宜说话的意思。
她抱着竹简坐在树下,独自研究,跟爷爷见识过不少古文字,但这个字她确实不认识。
关颂宜左看右瞧,将竹简倒过来……
她呼吸一滞,拿起手边枯树枝,在地面写下这个字,上因下心,是恩字。
关颂宜反复念着,“恩……恩情,报恩,恩惠,感恩?”
她扔掉枯树枝,没丝毫头绪。
香囊几乎人手一只,要找到承载器灵的香囊,不亚于海底捞针。
思来想去,她谨慎向符云昇问道:“灵君,你有什么思路吗?”
符云昇懒洋洋掀起眼皮,“没有,这里离人界最近,去看看或许有头绪。”
“嗯,也好!”
符云昇正眼瞧她,视线落在手镯上,他仍想不明焚龙为何认她为主,仔细想来不全是因这张脸,或许是两人身上的关联。
焚龙彻底认可她,还有最后一个试验办法。
关颂宜全程搭浮崖龙尾顺风车,在距离人界不远时改换步行。
她遥望天空中罩着的半圆形蓝色透明灵罩,好奇想问,又悻悻闭上嘴。
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降到两人完全忽视她,便能安全几分。
刚一进洛城,关颂宜就受到四面八方眼神扫射,大多数是羡慕又嫉妒她的。
她大概猜到别人误会什么了,路过之人都会瞧上符云昇一眼,却都不敢正眼瞧。
天色渐晚,云霞铺散在空中,她跟着两人来到客栈。
小二兴高采烈迎三人到红木柜前,他上下打量,恭敬开口,“三位客官,几间厢房,一共住几晚上?”
“三间,先住三日。”浮崖撑在柜台上,指尖拨弄红色发丝。
小二点头,“那上等厢房还是普通房?”
“当然上等。”
小二笑吟吟打算盘,“共计一百八灵石,你们哪位付啊?”
浮崖指了指身后两人。
符云昇冷冷睨小二一眼,他僵住笑,身体发怵避开视线,转向东张西望的关颂宜。
关颂宜和两人隔着些距离,视线落在一楼食客上,看穿着打扮是修士,之前还担心两人顶一红一金的头发会被当成妖怪,显然没人注意。
她恍然大悟,那顶上的灵罩应该是结界,怪不得祖宗不暴露修为,是不想惹麻烦。
她嘴角微扯,谁会有他本人麻烦?
正想着,后背爬上凉意,总觉有人看她,关颂宜皱眉回头,三双眼直勾勾盯着她。
立刻换上笑,“我不挑,住哪间都行,你们安排。”
话落三人还是盯住她。
“一百八灵石。”小二笑呵呵提醒。
关颂宜一怔,莞尔一笑,“我没钱。”
……
不多时,三人被赶出客栈,小二骂骂咧咧气愤用扫帚扫过门槛。
“没钱还住店,瞧着穿得挺好,一百八灵石都拿不出来,还让一个女人付钱!”
他又提高神声线,“姑娘,这种男人中看不中用,儿子也是白眼狼,长得俊俏可不能当饭吃,赶快跑吧!”
周围路过人对几人指指点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开始议论。
关颂宜僵硬转过头,祖宗气得脸色苍青,怒火即将爆发,她心道不好,不管怎样都是她遭殃。
她上前拽住符云昇衣袖,拉着他往另一条道上狂奔,路上退回去牵在客栈门口吵吵嚷嚷不服气的浮崖。
一溜烟消失在众人面前。
关颂宜领着两人到无人拐角处,松手自行远离,解释道:“灵君,何必同一个凡人计较,您要是出手,修士势必盯上您,一路上找麻烦,多不清净。 ”
其实刚才店小二骂得她还挺舒坦,她是敢怒不敢言,只敢腹诽。
她赶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两个牛肉饼,塞在符云昇和浮崖手上,“饿了吧,住的地方我来想办法。”
幸亏出门时存了许多储备粮,不会饿肚子。
关颂宜径直略过两人,跑向蜷在墙角尽头的两个小乞丐,她蹲下身拿出肉饼,冲两人晃了晃。
“想不想吃刚出锅的牛肉饼,外酥里嫩,可好吃了!”
一男一女小乞丐见着肉饼一个劲吞口水,伸出头猛嗅好几口空气,空洞眼眸绽出光亮,小男孩捏住小女孩的手,率先开口,“想吃,但你凭什么白给我们吃,你......你是拍花子,这饼里下药了!”
小男孩牵起小女孩就跑,小男孩是跛腿,跑得很慢。
关颂宜催动灵力将两人定在原地,捡起地上牛肉饼拍干净,走过去在两人面前蹲下,“你看,我有灵力,是修士,不是拐子。”
“这个饼当然不给你白吃,我有事想问你们,作为交换不亏。”
她晃动肉饼,解开禁制。
得亏是两体弱小孩,她也就只会这两招了,符云昇一步让她入门,半点基础没有,得抽空买些基础功法练习,以后逃命用得上,她可不指望祖宗和小龙能救她。
不杀她已是万事大吉。
小男孩将小女孩护在身后,盯着肉饼问,“你想问什么?”
关颂宜放低声音,“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破庙和不花钱就能住的地方?”
小男孩看向拐角两人,吓得哆嗦身子,冲她点头,“有,破庙离城很远,在城外,但城中有......”
他凑近关颂宜耳朵,“有座鬼宅,荒废很久,不花钱,不过你们是修士,想来也不怕鬼,那处种满花草很是气派。”
关颂宜飞快眨眼,谁说修士不怕鬼,她怕啊。
思忖后,她点头继续问,“那鬼宅在何处,你们若领我去,我多给几个饼怎么样?”
小男孩看向小女孩,咬牙应承下。
到传说的鬼宅时天已黑,小男孩远远站在路边,指向一棵生长繁密的桂花树,“桂花树的院子便是鬼宅,我最多领你们到这。”
“多谢,这个是答应你的饼。”关颂宜递过去一叠饼。
她回头看向两人,小龙歪头好奇打量她,而符云昇则是微眯丹凤眼,眼尾略带揶揄,面上无情绪。
关颂宜忽视两人表情,讪讪一笑,“灵君,请。”
见两人没发作,安静跟在后面,若真有鬼,看见祖宗也得吓得屁滚尿流了。
院门吱呀一声响,激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符云昇拂手,整座宅院蜡烛骤亮,他面无表情走在前头,浮崖跟在他旁边兴奋四处审视。
“这院子可比先前那客栈看上去好,清净,什么都不缺,就是......鬼气有点重。”
他唇角微勾,落在眼观四方的关颂宜脸上,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
关颂宜捏紧裙摆,鬼气暂时未察觉,光看院中布置温馨舒适,一条碎石子路沿至屋前,西边圈了个小池塘,旁边是落灰的石桌和椅子。
房子两边围绕着打理精细的花架,院中两颗桂花树生机勃勃。
夜晚风来,能闻见浸鼻香气,她看向桂花树,树叶婆娑,草地上拉着斜长身影,像是俏皮精怪在窃窃私语。
她忽感身后一缕凉意,警惕转过身去,空无一物,只木门吱呀响着,像个蹒跚老人缓慢挪动。
关颂宜拍在胸口顺气,提醒自己不要人吓人。
宅院共四间卧房,她寻了间离两人距离近的,如厕洗面过后便迅速回房,除了些许潮味并无异常。
房内干净整洁,连灰都不曾有,同外头那些花草一般,只能是住在这的鬼打理过。
关颂宜盘腿汇聚灵气,尝扫除屋内湿气,她专心闭眼施术时,角落传来一阵短而急的声响。
她猛然睁开眼,盯着角落柜子,紧张得四处打量,后背突起一层鸡皮疙瘩,屋内寂静得诡异,只听见她细弱喘息声。
关颂宜拿起梳妆台上陶瓷柳叶花瓶,握住圈口下最细的瓶部,蹑脚小心靠过去,她咽下口水握紧手镯。
“焚龙,你上次保护过我,这次应该也会保护我吧?”
她心如擂鼓走到衣柜前,用脚踢了踢,柜子发出轻微震颤,恢复平静后,没发出任何异响。
关颂宜指尖凝气,用力将柜子打开,边往后退边向外拉开衣柜,直到两扇柜门完全打开,空无一物,只有二层架子上摆放一只浅绿色刺绣香囊。
扑鼻而来淡淡香气,她下意识捂住口鼻,默默又往后退两步。
她伸出手,以灵力操控香囊飞出柜子,没持续一会,便掉落在地,关颂宜用脚靠近轻推,见无事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捡起地上香囊左右看看,丁香花刺绣,普通款式,她重新放回衣柜,没将柜门关上,小心检查过屋内,关紧门窗后立马缩回床榻。
“多有得罪,鬼姐姐鬼哥哥鬼爷爷鬼奶奶,路过此地借住一下,我没坏心思,拜托千万别来找我,隔壁两位修为高深,你先去吃他们补身体。”
她虔诚朝屋内磕了三个响头。
从储物袋里拿出被子,在睡前对房内八处烛光进行加固,做完这些才整个人缩进被褥里。
她语气轻缓哄着,“没事,被子是第二重结界,鬼进不来。”
关颂宜睡前念了几遍道家清心三诀,渐渐沉睡过去。
寂静屋内吹过一缕香气,离她最远的烛火熄灭,一盏两盏,直到床榻边距离最近那盏忽暗下,整个房内陷入黑般死寂。
青绿色裙摆出现,飘飘然来到床榻,凝视熟睡之人,苍白指尖挥出道香烟。
关颂宜挠了挠鼻尖,痒痒的,她捏紧被子侧过身,双眼迷离半睁开,很快又闭上陷入沉睡。
一个念头猛然闪过,她从迷糊中彻底清醒,睫毛颤抖不敢睁开,记得睡时房内灯火通明,她特意用灵力加固过,不透风怎么会全灭了。
覆在被子里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指尖摩挲在手镯上,牙齿死死咬住,嘟囔一声假意翻过身,背对床边。
一道香气吹过后脖颈,她脸部肌肉紧绷,缓慢半睁一只眼,瞥见浅淡月光洒在墙面,斜长身影立在床前。
她死死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眼里浸出,润进枕头中。
怎么办?
良久没动静,倏然身后床榻轻微下陷,鬼影似乎坐在床头边,注视她,一双眼离她越来越近。
双手被她捏得生疼,一丝细微声响都能将她带入无尽恐慌中,正在她想象着会如何被鬼吃掉,以及那鬼长得多么惊悚时。
身后飘来一袭寒气,“姑娘,你醒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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