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那声音不死心连连唤了好几声,得不到回应终是安静下来。
关颂宜全身紧绷,咬牙装没听见,身后床榻往上回弹,贴近脊背那种注视感消失了。
片刻。
女鬼声线哀怨,“本只想问你些问题,说说话,谁知你不配合,那我便先吃了你,再吃另外两个人好了。”
“呵呵呵呵~”
诡异笑声在墙内穿梭,紧闭门窗咚咚作响,关颂宜是想装死也没机会,心一横,睁开眼,看向墙面时不见那道影子。
她像截弹簧似地坐起身,后背离开被褥顷刻凉透,寒风隔着衣料灌进皮肤,如一只冻僵的手抚摸每寸肌肤。
关颂宜僵硬转动脖颈往后看,入目是青绿色裙摆铺在地面,女鬼皮肤森白,正定睛瞧她。
视线交汇,女鬼冲她浅笑。
她藏于后腰的手不停施咒,之前浮崖教过瞬移术,试试能不能成。
关颂宜凝着女鬼,她脖颈上爬满深黑纹路,从露出半截的手腕开始,延续至下巴戛然而止,黑中透紫,除此之外,女鬼并无其他吓人之处。
无半丝妖媚,玲珑杏眼,水秀之姿,若非眼前场合,更像位病弱姑娘。
她率先开口,“你看上去不像滥杀无辜之......鬼,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能不能放过我。”
女鬼调整姿势枕下巴,腰肢倚在棋桌上,凝向窗边,“我在此受困多年,你是唯一可以毁掉香囊之人,助我离开去见一个人。”
“我修为低下,你找隔壁两位帮你岂不更好。”关颂宜动作未停,嘴上与女鬼攀谈。
女鬼摇头,“你不一样,你......”
她掀起眼皮看去,“我也不知道,只要有香味我便可寄生,唯独这间屋子从不能靠近,直到你碰了香囊,破除禁制,才能自由来去。”
“奈何魂魄虚弱,无法离开。”
关颂宜心道都怪她太小心谨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她冲女鬼摆手,“有没有可能隔壁两位也碰过香囊?”
“没可能。”
“嗯......那我要怎么帮你?”
女鬼神色缓和,正襟危坐,指尖挑起垂于地面的发丝,脖上黑筋随情绪起伏,骤然,宁静掩去,一个妖艳疯戾的笑越来越深。
关颂宜眼见她嘴角弧度越拉越长,一口白牙在昏暗室内闪得诡异,她站起身,裙下无波飘至床边。
“借你身子给我一用,只需几日,事了还你,我可以用毕生修为做交换,怎么样?”
她身体后仰,双眼盯得发酸也不敢眨,“这样啊,听上去挺简单。”
“你同意了?”女鬼或许没想到她如此干脆,露出诧异。
黑暗中一抹光在她背后升腾,凌乱发丝迎风而立,光晕渐深,女鬼慌乱向后退抬手掩面躲避,宽袖随风轻翻。
下一秒,衣摆停滞,她挥袖看去时床榻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
关颂宜头朝地扑撞在案几上,疼得忍不住喊叫,捂住额头撑起上半身第一件事便是朝房内看去,灯火相映,与她那间房摆放装潢不同。
法术成功了。
再回头,她对上一张陌生又森冷的俊美容颜,“灵,灵君,是你吗?”
黑发符云昇她还是初见,墨发衬得他更威更戾,恍如画中仙人,卧蚕那颗青痣正是点睛之笔,若无明黄烛火,说他是妖冶鬼魅也毫不违和。
不知是不是错觉,金发变黑发,却多一丝凄楚落寞。
关颂宜回神,双手立刻退离案几,撑在地面后退爬行式的与他隔开距离,直到撞过珠帘才停下。
先前念咒心里只想过一次,偏偏灵验也是他。
“出去。”
符云昇语气不善,视线回到面前画上,敛神继续勾画。
她呵呵轻笑几声,“灵君,我能不出去吗?”
符云昇手上动作顿住,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恍惚间,愣了神,她长发披散,穿一身杏色素寝衣,不施粉黛,淡雅如一片云。
阿鸢便是这样,她不喜五颜六色的衣裳,总素得像水,像云。
两人隔着珠帘相望无言,窗户半敞,凉风灌入推着玉珠玩闹起来,嬉笑间碰撞发出悦耳碎响。
静谧却和谐。
半晌,关颂宜被他盯得发憷,敛目解释,“灵君,这宅中有鬼,她方才吓唬我,欲借身还魂,现下没跟过来说明忌惮灵君,所以,求您让我待一晚上?”
为看上去更惹人怜,她语气中夹带哭腔。
似觉不够,她还想说什么时,对面冷淡应承一声。
她茫然眨眼,祖宗今晚脾气这么好?
关颂宜自动挪到墙角,发誓绝不会打扰他,发完誓便噤声抱膝枕在臂弯处。
空气中响起衣料摩挲声,一道阴影将她遮盖严实,符云昇垂眼安静注视她,抬起掌心紧握住淡得快消散的金色莲花印。
他蹲下身,抬手浮空勾勒出她在烛光下的侧脸,最后停留在耳垂红痣上,指尖回握收回。
咚一声巨响。
关颂宜昏昏欲睡时,猛然惊醒,她抱紧膝盖瞥见面前斜长宽阔的影子,顺着琥珀色寝衣摆抬头,白皙胸膛裸露在空气中,一股浅香萦绕四周。
性感瑰魅至极。
符云昇居高临下睨他,眼底斜盖狭长阴影,看不清,只嗅到他身上浓郁香味。
她下意识警惕捂住口鼻,转念想到祖宗器身是香炉,遂松手,“灵君,我不是嫌弃你,是女鬼靠香气为载体,本能反应。”
“离我远点。”
“哦,好嘛。”
关颂宜起身走到案几边坐下,她环抱膝盖露出两只眼,隔着珠帘朝榻上望去,符云昇直愣愣躺到榻上,没盖被褥,闭上眼也不知睡没睡。
她不禁庆幸祖宗今晚心情不佳,不火热暴躁,倒是冷若冰山。
关颂宜睡意全无,百无聊赖环顾起屋内,视线落在案几那副画上,她轻手轻脚靠近,双手撑在软垫上,借烛势看清了画像。
是位女子背影,飘飘如仙,清雅绝尘,裙摆隐在雾朦中,身上着纯白素裳,金腰带,红发绸,束于长辫发尾,侧脸露出卷翘睫毛,五官不显。
关颂宜第一眼观她仙姿绰约,疏离感跃然纸上,下一瞬,在画纸角落见阿鸢两字,和她想象中司鸢完全一样,冷若冰霜。
她抬眸再度看向床榻,瞧背影,与她年纪相仿,画像思人,很难不让她想入非非,默默磕上两人关系。
总算明白,为何祖宗不许她束辫,只为司鸢。
目光回到画上,不过,这人背影相熟,总觉在哪见过。
—
关颂宜第二日在地上醒来时,符云昇已不在房内,她蹑手蹑脚回到房内,将被褥收回储物袋便去找浮崖。
远远看去,浮崖蹲在墓前,手拿枯树枝将四周泥土搅得乱七八糟,差点就将墓掘了。
关颂宜靠过去,幽幽开口,“小龙君,你在做什么?”
“封印,鬼气熏天,臭得我昨晚都没睡好,不过这鬼怪哉,我暂无法封印,”浮崖转头对上她眼下硕大黑青。
抱胸乐呵呵到仰天大笑,“你这样,是那女鬼昨夜来寻你,把你吓得一夜没睡安稳吧,不过竟然没闹出大动静,稀奇。”
“昨日危难之际用了龙君教的瞬移术,移到灵君屋内,侥幸躲过一劫。那为何我没闻到鬼气,女鬼身上飘花香,还挺好闻。”
浮崖扬眉,“你还真是侥幸,今晚灵君定不会答应,至于鬼气,我乃兽灵,上古烛龙,鬼于我是腹中食,不过司鸢......不喜欢,我讨厌自然觉得奇臭无比。”
关颂宜朝他竖起大拇指,捏着浮崖小辫子,恳求,“我今夜去龙君房里歇息,可好求你了。”
浮崖:“怎么,女鬼今夜还会来寻你,我倒好奇,她找你作甚?”
“不知,说请我帮她,这忙是借我身还魂,我猜测她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今夜还会来。”
“小龙君,你就说要如何才能答应?”
浮崖绕着她打圈,摩挲下巴全身端详,“你,果然与众不同,连鬼都寻你帮忙。”
红黑刺绣衣摆顿住,他垂下手,看她,“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两根。”浮崖欲言又止,落寞片刻换上笑,“你给我买来,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
关颂宜跑出院子又折返回来,“小龙君,不见灵君人影,要不要也给他带一根?”
浮崖自顾自刨土堆,“你若不想被灵君怒火波及,尽管买。”
关颂宜冷笑一声离开,她身上还剩一百灵石,给小龙买零嘴不成问题,她不可能一个人睡,保命要紧。
先前翻典籍时,知晓明泽界分妖修灵鬼人五界,其中灵界最为神秘强大,常引其余几界疯狂掠夺,弑灵生契,成为灵的主人便能利用其至死亡。
也是她穿越时见到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想要抢夺符云昇做器灵的原因。
而鬼大多极恶,吃人夺魄,冷血蚀骨,鬼多为人死后,集怨贪嗔,爱恨痴而生,执念了结,便可投胎轮回。
可欲壑难填,执念难消。
关颂宜不想惹麻烦,无人替她善后,安全等到离开宅院便好,那鬼被困,无法纠缠她。
她在街市上买好五串糖葫芦,花费二十灵石,又在果脯铺里买下三斤牛肉干,花费二十四灵石,她没想到人间牛肉这么便宜,留着自己吃。
街上小摊种类繁多,路过便会好奇驻足,对她来说,这里每样物件都新奇,又长期处于紧绷,心情得到释放。
一群年轻姑娘正围在摊贩前,她赶忙凑过去瞧热闹,目光落在面前罗列整齐的书籍上,诧异看向七嘴八舌争抢的姑娘。
“今日话本不多,其中有玉陵城皇宫亲印款,限三本,价高者得!”
摊主举起话本从左到右晃过每个人眼前,捋着胡须轻眯眼眸,“绝对货真价实,开始竞价!”
关颂宜探头张望话本上的题签,《恩爱不疑》,观名,是个甜蜜爱情故事。
实火,她不禁感叹古人也如此痴迷小说话本。
没几下,话本一抢而空,关颂宜拍在储物袋上,默默感叹,摊主真暴戾,一本话本能买八百灵石,这和抢劫有何区别。
“买完了,大家明日来早。”
“又没抢到,我还想多买几本框起来做藏书呢,早知道就不随意借阅,借了一人传来传去,何时才回到我手上。”
“要我说,还是玉陵城不肯私自印刷,否则十年,话本还没落到人手一本,不知要猴年马月才凑得上一整集。”
姑娘们一哄而散,关颂宜好奇凑到摊贩前,“摊主,这恩爱不疑讲的是何故事,大家都争着买?”
摊主收东西的手一顿,与打下手的小厮相视一笑,“姑娘,你莫不是修士,第一次入人间,连恩爱不疑这故事都没听过。”
“算是。”
“原来如此,我不同你讲细,这话本讲的是礼部尚书之子与怡宁公主的故事,有情人终相守,成婚日却是忌日,公主病逝,驸马自刎相随,不同生却同死,可歌可泣感天动地,连我一个男人初看也痛哭流涕,等你读过便能知晓其中滋味。”
“如今算来,两人已逝十年。”
“姑娘,若喜欢下次早些来,老夫给你留一本。”
“多谢,不用。”
关颂宜看着摊主和小厮离开的背影,轻笑着摇头,这样的故事她读过很多。
殉情,委实恩爱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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