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睡觉,但李君和其实根本没睡着。
之前生病的时候还能因为病重昏睡过去几个时辰,现在她心事重重,哪怕头疼胸闷很不舒服,却也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一面铜镜之前。
镜子里的人瘦削无力,腰身之处空荡荡,肩颈脆弱到仿佛可以一只手捏断。
这样的身体,哪怕是穿再合身的衣服也显得宽大。
今天上朝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龙袍腰肩处皆有些宽松,并不合身,或许之前是刚好合适的,只是她大病一场之后又消瘦了些,而衣物局新的衣物正在赶制。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镜子中这张同自己长得一样但却过分苍白瘦弱的脸。
心里的难受潮水般袭来,简直要压过她胸口的闷痛。
她不知道在她穿过来之前,原身到底是怎么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囚笼里活着的。
她只能确定,她绝不能这般活。
身后的殿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秋梨蹑手蹑脚走进来,猛然看见本该在床上酣睡的人正站在窗边,吓了一大跳。
“圣上!万万不可赤着脚,这地上的寒气会侵入体内的。”秋梨连忙捧了龙靴过来,李君和对她这股服侍人的热情感到惶恐,接过来自己穿,“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想着秋梨或许是有事,“是刘太医来了吗?”
秋梨应道:“是,正在殿门外候着呢。”
今年春三月冷得很,哪怕紧闭门窗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寒意,李君和赶忙叫人进来。
不多时,身着太医院褐色衣袍的刘真便被领进内殿。
李君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知道她身份的刘太医。
出乎她的意料,刘真并不是垂垂老矣的老伯,反而甚是年轻,而且眉目清秀,除了身量比之同龄男子有些窄瘦,以及双眸中蕴着像是怎么也化不开的忧愁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正当意气风发之时的少年郎。
李君和惊讶挑眉,“我病了几日,昏昏沉沉不得见,竟未想到刘太医也是如此的憔悴。”
刘真正欲搭脉的手顿了一瞬,他沉默着,等搭上李君和的手腕才缓缓道:“承蒙圣上关心,臣只是两夜没睡好,歇息几日便可。”
声音也出乎李君和的意料,并非臆想中的清脆朗朗之声,反而沙哑无比,不堪入耳,像是被玻璃划了嗓子,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习惯了。
李君和笑笑,“虽说今年春冷天寒,但好歹是春天,冰雪都化冻的季节,冰溜子从屋檐上滴水落下的声音确实吵闹,好在也只这两日的功夫。”
刘真颔首,并未搭话。
李君和心道这个刘太医虽说是自己人,但却少言寡语得很,对待她也不同其他内侍或臣子一样恭敬,难不成是因她的女子身份是他手中的把柄,因此才有恃无恐?
由于原书篇幅不长,李君和能得到的除了主线以外的有效信息并不多,更何况她这个角色生来就是给主角铺路踮脚的,作者更是少描写她身边的人物关系。
导致现在的很多信息,都需要她自己慢慢摸索。
“我的身体如何?”等搭完脉,她忍不住发问。
现在没什么比让她的身体恢复健康更重要得了。
刘真眉眼闪过一丝难言,他抬手行礼,低头回道:“圣上本就体弱,前些天的风寒又伤了根基,现在的头疼不适完全是因天冷寒气入体导致,须得慢慢养。”
李君和忍不住,“慢慢养是要多久?”
刘真声音平静,“长则两三年,短则一年。”
那还养个屁,到时候还没等她好多少呢就已经被卫琅那个狠人给刀了。
李君和喉间一痒,差点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抓了两把头发,有些心烦气躁,秋梨见了,立刻握了木梳帮她重新将长发打理干净。
梳子一下一下拂过她的侧发,她的心跟着静下来,目光也随着梳子的频率一寸一寸扫过刘真低垂着的眉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皇权的畏惧、没有对皇帝的讨好、更没有对她这个傀儡木偶的不屑。
李君和穿过来后见到的所有眼神,她统统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任何情绪的平静。
死气沉沉,但又不像是完全麻木。
不然那股萦绕在眉间久久不散的忧愁是从何而来。
“刘太医,你在朕身边多久了。”她问,仿佛是一时兴起,想要回忆往昔。
刘真颔首,“圣上五岁生辰入驻东宫之后,臣入了宫。”
入宫之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李君和心下骇然。
他就像是专门因为她而来。
既如此,那恐怕是原身母后为了隐瞒她的身份而做的一些保障。
虽想到了这些,但李君和心头却萦绕着一层古怪,她心知多问无益,便让刘真先离开了。
等他走后,秋梨一脸止不住的高兴,“圣上如今的脾气变好了不少。”
李君和眉头一跳,“什么?”
秋梨在她身后坐下,抬手为她揉太阳穴,轻声道:“圣上之前总还是排斥刘太医为您把脉探体,还老是对他说些不好听的话,如今您终于意识到就医的重要,秋梨为您感到高兴。”
李君和还没来得及去思考里面的信息,殿门外就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到她面前道:“圣上,常栖公公来了,正在正殿书房等您。”
李君和皱眉。
书中原身这个皇帝当得不行,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这个红袍大宦常栖。
常栖原本是先帝手下亲侍的小徒弟,在她成为太子之后,先帝大手一挥将常栖指给她成为了东宫的掌事太监。
然而在先帝病危驾崩之后,先皇后也随之驾鹤西去。她这个尚处于十二岁还没被完全教养好的太子就这样落入了群狼环伺的境地。
原身可以说是被太监带大的。
只是这个太监原本就是个嫉恨自己师父能在御前风光的心胸窄小之人,等他成为御前大太监之后,眼瞅着他这位皇帝身体虚弱到有今日没明日,他作为天子亲侍的野心和胃口随之变得越来越大,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尊卑礼义廉耻这种小事,只有权力富贵,更别说能发觉他的掌中之物李君和本不是男子这样天大的秘密。
幸好他是个脑子笨的。
李君和心想。
她沉着脸来到书房,看见常栖身着鲜艳红袍,脚下的炭火烧得正旺,他大腿一伸坐在软榻上喝茶,表情动作无一不显惬意。
见着圣上来了,他也不急着行礼。
“圣上今日气色看着好些了。”常栖站起来,笑眯眯道。
那双狐狸一般奸邪的长眼里满是被权势富贵养出来的泰然。
好似他本该踩在皇权之上。
李君和从他身旁走过,步履生风,似是没看见他一样。
等她在御案之前坐下,缓缓抬眼看向常栖,这个老太监才仿若突然意识到天家礼仪的存在,抬手粗粗行了个礼。
李君和淡然应了一声,“起吧。”
她手指敲着桌案,强忍内心的不适。
她虽然不清楚原身是怎么与这个从小待在她身边的太监相处的,但从身边内侍口中也能得知一二。
原身很看重他。
能想到这个死太监是怎么哄着年纪尚小、三观都尚未完全形成的原身沉迷吃喝玩乐、不思进取、不管朝政的。
李君和心里冷哼了一声。
她不想像原身那样对着这张驴脸笑脸相迎,但由于自身受限,又不能太怠慢这个权宦。
真恶心,她皱眉。
常栖看到她面上不悦,笑着将手边一堆折子放到李君和面前,“奴才一直说着让圣上保重龙体,少关心这些劳心伤神的事情。”
“您看,您早朝上这么一折腾,自己累着不说,又有这么多朝中官员上折子请您收回成命,这不是又要操心费神,还多此一举吗。”
李君和手抚上那些个被摊开的折子,眼睫抬起,笑着将它们统统扫了下去。
纸张书页顿时纷飞,统统抖落在地。
常栖脸色微变,抬眼望了李君和去,只见她笑眼沉沉,脆声道:
“哪里多此一举?朕只当它们是一堆废纸。”
常栖默了一瞬,面色无奈,“圣上不要拿国事玩乐,若是您想玩,奴才陪您,朝中之事可不能这般嬉戏。”
言罢,他喊来人将那些散落在地的奏折捡起来。
然后李君和却又是看都不看,直接站起来朝殿外走去,边走还边抱怨,“朕不管,朕是天子。”
她回头,语气不满,“朕只是见卫状元才德兼备,叫了他干活,又不是打了他几十板子,怎么常栖和丞相都这般埋怨于我。”
常栖笑脸吟吟,忙跟上去,“圣上此言差异,这哪里是埋怨,只是您这般行径,会让六部寒心的。”
他接着道:“六部官员各个都是一把好手,您这样直接提拔他人,岂不是坏了规矩?”
到底谁在坏规矩。
李君和想到常栖和钟书誉这俩油腻得跟年夜饭餐桌上的油光肥肉一样的脸和他们恨不得把自己当末世幸存者一样囤积金银粮食的行为,差点把隔夜药吐出来。
不过钟书誉和常栖都如此重视此事,那大概她这件事是做对了。
思及此,李君和又想起这两人歹毒的行事作风。
卫琅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念头在心里刚萌生就被她直接摁下。
主角就是主角,不仅没那么容易死更走到哪都是目光聚集之处。
哪怕她今天不这么做,卫琅这个男频大男主也绝对会做出些什么事情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渐渐放到他身上的。
她只是将其提前了。
李君和思绪绕了一圈,想着不如为此事再加把火。
她转过身,对着常栖笑道:“常栖,朕才没有坏规矩。”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才是规矩。”
“吴卿他不行了,自然该为更合适的人退下。”
说完,她扭头走人,轻盈的背影看起来都要比过来时雀跃很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