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蓝序曲

城市在雨中呼吸,但这呼吸带着数据流的精准与冰冷。

霓虹灯的光芒被湿漉漉的、仿佛覆盖着一层透明薄膜的智能沥青路面撕扯、吸收,再重新投射成无数破碎而跃动的色块,像是某种庞大机器内部溢出的、无效运算的视觉残留。悬浮车辆沿着无形的磁力轨道无声滑过,带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被电离的细密水雾,让这片由玻璃、钢铁与全息投影构筑的光怪陆离之景,更添几分非现实的朦胧。这里是新京市的中央商务区,一个宣称由“和谐”数据与“高效”光缆构筑的终极世界,一切看似繁华有序,仿佛一台永不出错的精密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在预设的轨道上完美运行。

陆延昭的官方座驾——一辆低调的黑色红旗新能源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星辉大厦”楼下的隔离区外。他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纳米级过滤芯也未能完全去除的都市尘埃气息的雨丝,立刻沾上了他的大衣。他抬头,目光如同精准的测量仪,沿着这栋高达一百二十层的摩天巨塔向上攀爬,最终定格在顶层那隐约透出异常光亮的方位。那里,就是陈文渊的居所,也是此刻风暴的中心。

“陆检,您来了。”一名身着标准警用雨衣的年轻警官快步迎上,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最高检察院特级检察官的亲临,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本身就意味着案件已经脱离了常规轨道,进入了某种危险而不可预测的领域。

陆延昭微微颔首,他的身形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挺拔而孤峭。他穿着剪裁合体、几乎不带任何褶皱的深色羊绒大衣,脸颊线条冷硬如岩石,眼神是浸透了西伯利亚寒流的冰原,扫过之处,连那些闪烁不定的警灯光芒似乎都凝滞了几分。他一边动作流畅地戴上特制的现场取证手套——手套内衬有微感应器,能记录接触物的基本物理特性,一边迈步走向大厦入口那过于光洁、反射着周遭一切混乱的旋转门。

“情况。”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利刃般划破寂静,带着剥离一切冗余信息的锋利。

年轻警官亦步亦趋,语速稍快:“死者陈文渊,四十二岁,天盛集团首席财务官,董事会核心成员之一。初步勘察,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之间。现场……非常干净。”他顿了顿,似乎在脑内数据库里搜索更准确的词汇,“干净得……不符合常理。所有物品摆放遵循黄金分割比例,没有指纹残留,没有异常的毛发或皮屑,空气净化指数在事发后一直维持在最优档位。”

他们通过专用电梯直达顶层。电梯内部是冷色调的金属饰面,运行平稳得几乎感受不到加速度,只有屏幕上跳动的楼层数字提醒着空间的快速转换。陆延昭沉默地看着数字攀升,电梯内壁光可鉴人,映出他冷峻的侧影。他想起了三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他的导师,前最高检察官周正清,被发现死于家中,诊断结果是“近乎完美的心梗猝死”。完美……这个词,在法证领域,往往意味着最大的人工修饰。一丝极其隐晦的痛楚,如同深水下的暗礁,在他冰封的心湖底轻轻擦过。

电梯门无声滑开,顶层公寓的入口就在眼前。极尽奢华的玄关与门外拉起的黄色警戒线、规律闪烁的红蓝警灯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由紧张、疑惑和某种无形压力混合而成的压抑气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马国胜就靠在玄关的装饰柜旁,嘬着牙花子,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室内禁烟的规定让他有些烦躁。他穿着件看起来穿了很久、有些油光的旧皮质夹克,头发乱糟糟地像是刚被风吹过,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他妈扯淡”几个字。

“老陆,”马国胜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语气里带着老刑警特有的混不吝,“来看看这场‘完美自杀’的样板间。遗书是打印的,情绪稳定得像AI生成的,说自己不堪工作压力,选择自我解脱。监控从昨晚他进门到我们发现异常,连个鬼影子都没拍到。门锁完好,安保系统没报警,连他妈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死的。”

陆延昭没有回应马国胜的牢骚,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公寓内部。智能家居系统依旧在安静运行,不知名的轻音乐如同背景噪音般流淌,温度湿度都调节在最舒适的区间。他深吸一口气,除了那淡淡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消毒水混合柠檬清新剂的味道,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臭氧或者高压电路击穿后的特殊气味,转瞬即逝。

他径直走向卧室。

卧室的门敞开着。那片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首先抢夺了视线,窗外是新京市永不眠息的璀璨夜景,数据流在摩天楼宇间如虹桥般穿梭,虚拟广告牌上的偶像形象在夜空中起舞,构成一条庞大而喧嚣的、由光与信息组成的星河。而室内,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完美”。

床铺整洁得如同刚刚由机器人铺设完成,没有一丝人类躺卧过的褶皱。北欧极简风格的家具光洁如新,所有物品——从床头柜上的纸质书籍到角落里的装饰摆件——都摆放得如同经过精密计算,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死者陈文渊就躺在那张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双人床正中央,穿着质地优良的深色丝质睡衣,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神态安详得近乎圣洁,甚至嘴角还凝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参透了某种奥秘的弧度。若不是他脸色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劣质打印纸般的灰白,几乎会让人以为他只是陷入了某种深度冥想或高科技睡眠舱中。

“压力?”陆延昭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回荡,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解剖事实般的冷静,“天盛集团股价在过去三个月上涨了百分之十七,他作为CFO,去年公开的年薪加股权激励超过一亿两千万信用点。上周,他刚在‘科技与人文’慈善晚宴上,以个人名义捐出三千万,并发表了关于‘企业社会责任与数据伦理’的激情演讲。一夜之间,这些‘压力’就让他选择用安眠药结束一切?”

马国胜走到他身边,耸了耸肩,动作幅度很大,带着点刻意的不羁:“遗书里是这么说的,逻辑清晰,情感‘充沛’,还引用了几句狗屁不通的现代诗。资本家嘛,脑回路跟咱们不一样,也许就是突然顿悟,觉得活着没劲了呢?”但他眼神里闪烁的精光,和他下意识摩挲着那根未点燃的烟的动作,都表明他连自己说的一个字都不信。

陆延昭没有接话。他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开始以床为中心,进行缓慢而极富韵律的移动和观察。他俯下身,靠近死者的头部,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皮肤上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颈项光滑,没有勒痕或指压痕迹。口鼻附近黏膜颜色正常,没有中毒常见的异色。裸露的手腕、脚踝等处,皮肤完整,看不到任何捆绑或挣扎留下的印记。

一切都像教科书般指向那种无懈可击的“自杀”。

但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粒子扫描仪,最终定格在死者交叠的双手,尤其是右手食指的指尖上。那里,在卧室柔和的环境光下,肉眼几乎看不到任何异常。但他多年与最狡猾的罪犯和最隐蔽的证据打交道的直觉,让他感觉到那里存在着一丝不协调。

他示意旁边的取证人员关闭主灯,只留下辅助光源,并拿来高倍放大镜和强光侧射灯。

“这里。”他指向那指尖。

光束以一个极低的角度,几乎贴着皮肤打过去。在光影的魔术下,那一点异样终于无所遁形——几粒细微到极点的、仿佛宇宙尘埃般的、闪烁着幽蓝色荧光的粉末。

它们太细小了,混杂在皮肤自然的纹理和可能存在的微小灰尘中,若非陆延昭这种级别的观察力,以及近乎偏执的怀疑精神,几乎必然被当作无关紧要的杂质忽略过去。

取证人员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用微型真空取样器配合超粘取样纸,小心翼翼地进行采集。

“苏晚晴主任实验室,最高优先级,加急通道。我需要知道它的所有物理化学特性,可能的来源,以及……为什么会在死者手上。”陆延昭直起身,声音依旧平稳,但马国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破开冰层的锐利光芒。那光芒,通常意味着猎物的踪迹终于出现了。

“有玩意儿?”马国胜凑过来,几乎把脸贴到取样袋上,眯着他那双经验丰富的眼睛,努力分辨那几乎看不见的蓝点。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张‘完美’画面上的错误像素。”陆延昭淡淡道,目光再次扫过这个过于整洁的空间,“再精密的系统,只要存在一个未被记录的变量,整个逻辑基础就可能崩塌。”

他不再停留于死者身边,转而开始系统地、一寸一寸地检查整个卧室。书桌上的遗书,他拿起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捻了捻纸张边缘,标准的激光打印体,措辞严谨,情感“充沛”得像是经过情感分析软件优化过,更像是一篇精心打磨过的公关声明,而非临终绝笔。他放下遗书,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清澈的水,还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标签显示是某种常见品牌的安眠药,此刻已经空了。

“药物初步检测?”他问。

“做了,”旁边的法证人员立刻回答,“水杯内壁、死者唇部擦拭物以及胃内容物初步快检,都发现了相同成分的安眠药残留,与瓶子标签一致。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和血液浓度模型推算,剂量……足以致命。”

剂量吻合,物证吻合,动机,至少是表面动机吻合。一切依旧在顽固地指向那个唯一的、被精心设计好的结论。

陆延昭却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好消息”,他迈步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雨丝斜织,将远处的LED大屏切割成模糊的光斑,他伸出手指,没有直接接触玻璃,而是隔着薄薄的手套,轻轻拂过冰冷的合金窗沿。那里同样光洁如新。但他的指尖,在窗沿一个极其隐蔽的、靠近内侧机械锁扣的、仅有毫米深浅的微型凹槽里,感受到了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与周围平滑触感迥异的粗糙感。

他的心微微一沉。

“灯光,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强光手电筒的光束再次射入那个微小凹槽的内部。在强烈的光照下,凹槽底部,同样附着着几粒相同的、幽蓝色的荧光粉末!

它们的数量比死者指尖的更少,位置也更刁钻、更隐蔽,仿佛是什么东西在极其仓促间,或者说,是在某种不易控制的条件下,意外刮擦留下的。是工具?是某种特殊材质的衣物纤维?还是……

马国胜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被凝重取代,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老刑警看到熟悉犯罪模式时的冰冷愤怒:“妈的,看来不是突然想不开,是有人帮他‘顿悟’了啊。伪造现场,清理痕迹,留下他妈的标准答案一样的遗书……手法老练,不是新手干的。”

陆延昭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清醒的理智如同超级计算机,处理着眼前的所有信息。伪造自杀,专业清理,逻辑闭环……这种手法,让他联想到一些国际上流传的、关于“清洁工”的传闻——那些专门为顶级犯罪集团处理麻烦、抹除痕迹的神秘专家。陈文渊的身份,天盛集团那深不见底的背景,还有这种近乎炫技般的灭口方式……

他走到客厅,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着天盛集团最新的宣传片。充满未来感的虚拟形象在由数据构成的森林和河流中穿梭,宣称着他们将如何“用科技赋能现实,构建更和谐、更美好的数字原生态世界”。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阴影如同具有生命的粘稠液体,沿着完美世界的缝隙悄然蔓延。

“马队,”陆延昭开口,打破了客厅里只有宣传片音乐声的压抑,“所有现场的电子数据,包括智能家居的核心日志、内外监控的原始存储介质、死者所有的个人终端——手机、平板、私人服务器,以及他在天盛集团内部的云端权限记录,全部封存,直接押运回最高检地下七层的隔离分析中心。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包括技术保障科的常规维护人员。”

“明白。”马国胜重重点头,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亲自带人押送,确保路上连只数据蚊子都飞不进去。”

“另外,”陆延昭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数据洪流与霓虹幻影点亮的、深不见底的都市深渊,“陈文渊最近三个月所有的行程,包括公开和非公开的;所有的通讯记录,无论加密等级;所有的资金流水,无论境内境外;他见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哪怕是吃了顿什么饭我也要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足以穿透钢筋混凝土的力量。

“我们要找的,可能不只是杀他的那个人,或者那个团队。”

“而是他背后可能代表的东西,为什么必须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被沉默’的理由。”

雨还在下,敲打着高强度复合玻璃窗,发出持续而单调的声响,仿佛无数隐藏在数据深海中的窃窃私语,正试图穿透这物质的屏障。

陆延昭离开卧室的核心区域,开始以一种近乎偏执的耐心,检查公寓的其他部分。书房里,顶天立地的书架上摆满了精装的经济学、哲学和前沿科技著作,许多书脊甚至没有裁开,更像是一种装饰。他一本本地用手指拂过书脊顶端,感受着灰尘的厚度——几乎没有灰尘。智能清洁系统显然尽职尽责。但在检查到书架第三排,一本厚重的、书脊烫金着《联邦经济史·危机与重构》的精装书时,他的指尖在书脊上端与上一层隔板底部的缝隙处,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细微的熟悉的粗糙感。

他示意取证人员固定好书架,然后极其小心地用尖端包裹着超细纤维的镊子,探入那狭窄的缝隙。镊子尖端传来轻微的阻力,当他缓缓抽出时,镊子尖端粘附着的,依旧是那几粒该死的、幽蓝色的荧光粉末!

它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是凶手在搜寻某物或布置现场时无意中留下的?还是陈文渊自己曾经接触过这种粉末,并在活动时掉落在此?如果是后者,这粉末究竟是什么?它来自何处?与他的死有何关联?

这粉末,如同幽灵的足迹,开始在这个过于干净的空间里,勾勒出一条模糊而诡异的路径。

“陆检!技术组有重大发现!”一名在客厅负责检查智能媒体中心和网络接口的技术人员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陆延昭快步走过去。技术人员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代码流和系统日志界面,一个红色的标记框在不断闪烁。

“我们尝试深度恢复媒体中心被高级格式化程序删除的临时缓存和底层交换文件,”技术人员语速飞快地解释,“发现了一段非常短暂的、异常的数据流记录,时间戳精确到昨晚十一点三十七分二十二秒,持续时间只有零点四八秒。来源IP经过多层跳板和肉鸡伪装,最终指向一个……不存在的黑洞路由。信号特征无法识别,加密方式……从未在已知的任何数据库中出现过。”

“它在系统里留下了什么?”陆延昭问,目光紧盯着屏幕上那串如同天书般的十六进制代码。

“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效载荷。但它触发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位于系统内核最底层的运算冲突日志。这个冲突……非常奇怪,不像是攻击,更像是一种……‘询问’,或者‘触碰’。”技术人员试图用更形象的语言描述,“就像……一个完全隐形的幽灵,穿过了墙壁,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也没有破坏任何结构,只是用它不存在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系统最深处的‘门把手’,然后,就消失了。如果不是这个冲突日志的哈希值异常,我们根本不会发现它来过。”

幽灵信号,无法追踪的加密数据,内核级的微小冲突……还有散布各处的幽蓝粉末。

陆延昭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案子,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深得多。对手不仅拥有超强的物理层面清理现场的能力,在数字领域同样是个顶尖高手,甚至可能超越了常规“黑客”的范畴。他们几乎抹除了一切痕迹,却又似乎故意留下了这些细微的、如同挑衅般的线索。

是某种无法完全避免的疏忽?还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有意为之的引导?

他走到公寓宽敞的弧形阳台,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冰冷的、带着湿气和远处工业区微弱硫磺味的空气瞬间涌入。雨丝飘洒进来,打湿了他大衣的前襟,留下深色的斑点。脚下的城市依旧在有序运转,悬浮车的灯光如同流淌的星河,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但在这片庞大而有序的图景之下,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由权力、金钱和秘密编织的巨网,正在黑暗中缓缓收紧。陈文渊,不过是撞在这张网上的一只飞蛾。

“陆检,法医办公室的初步尸检报告完整版传过来了。”年轻警官拿着防水平板电脑走过来,屏幕在雨夜中泛着冷光。

陆延昭接过平板,快速而仔细地浏览。报告内容详实,确认死因是安眠药过量导致中枢神经抑制,呼吸衰竭。体内未发现其他常见毒物、麻醉剂或控制类药物成分。尸体表面无任何防御性创伤或约束痕迹。死亡时间经过算法校正,与现场推断高度一致。所有的证据,依旧顽固地支持着自杀的结论。

除了那几处如同幽灵低语般存在的荧光粉末,和那段如同数字世界UFO般的异常数据流。

“苏晚晴主任已经接收了所有生物样本和微量物证,”年轻警官补充道,“她表示会动用实验室所有最高精尖的设备,进行最彻底的毒理筛查和微量物证溯源。”

陆延昭点点头。苏晚晴是最高检的法医王牌,她的专业、严谨以及对“洁净”近乎偏执的追求,是技术层面最可靠的保障。有她坐镇,至少能确保在物证分析上不会遗漏任何关键信息。他仿佛能想象到苏晚晴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在超净工作台前,用她那稳定得如同机械的手臂操作精密仪器的样子。

就在他准备离开阳台,返回室内部署下一步行动时,他贴身戴着的、与最高检内部安全网络直连的个人加密终端,在手腕上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但频率特殊的震动。这不是常规通知,而是最高优先级、点对点加密通讯的提示。

他抬起手腕,视网膜投影立刻在眼前展开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虚拟屏幕。屏幕上弹出一条信息,来源经过多重加密伪装,最终显示为“未知”,内容只有简短的、不带任何感**彩的一句:

“现场太干净了,不是吗?像被最高效的清洁程序扫描过,连情感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陆延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遇袭的猫科动物。一股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雨夜,而是从脊椎深处猛地窜起。

他立刻启动终端的反向追踪协议,同时向内部安全中心发出最高警报。但对方的信号如同投入黑洞的光子,在发出信息的瞬间就彻底切断了所有联系,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溯的路径,甚至连数据包的头文件都像是被凭空蒸发了一样。安全中心的反馈几乎是立刻传来:“追踪失败,信号源不存在。”

是谁?警方内部参与了现场勘察的人?嗅觉灵敏、手段通天的记者?天盛集团内部察觉到异常的人?还是……那个制造了这场“完美自杀”的幕后黑手本人,正在黑暗中,微笑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心情,评估着这位最高检特级检察官的能耐?

这条信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嘲弄,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发现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延昭关闭视网膜投影,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与都市废气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波澜。他回到客厅,马国胜正在大声指挥着警员们进行收尾工作,声音洪亮,试图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

“老马,”陆延昭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今天所有到达现场的人,包括最先接到报案赶来的巡警,指挥中心的调度员,以及大厦的安保负责人,做一个初步的背景梳理。重点是近期是否有异常通讯、大额资金往来,或者接触过不明身份的人。”

马国胜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看了一眼陆延昭冰冷的侧脸,缓缓点头:“你怀疑……我们中间有耳朵?”

“不确定,”陆延昭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那些正在忙碌的、穿着各种制服的身影,“但消息走漏的速度和精准度,不正常。”

他抬起手,看着那个被妥善封存在证物袋里、此刻在客厅灯光下依旧执着地闪烁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粉末样本。这或许是打开真相之门的唯一钥匙,也或许是一个精心布置、诱人深入的致命陷阱。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并且,清晰地看到了从深渊底部伸出的这跟细线。

他不会放手。不仅是为了陈文渊,为了可能存在的更多受害者,也是为了三年前那个雨夜,导师周正清那场“完美”的、他至今无法释怀的死亡。

夜色更深,雨势渐歇,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从高空坠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断续的、如同倒计时般的声响。陆延昭最后一个离开陈文渊的公寓。他站在星辉大厦楼下,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建筑顶端,那间刚刚发生过“完美自杀”的公寓,此刻在黑夜里沉默着,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铭刻着问号的墓碑。

霓虹的光芒与全息广告的虚影倒映在他深邃的、如同寒潭的瞳孔里,明明灭灭,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数据交战。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深渊已经展露了它狰狞的一角,而他要做的,是纵身跃入其中,劈开迷雾,直面黑暗,直到将隐藏在最深处的、盘根错节的真相,连同其丑陋的根源,一起彻底撕裂在光明之下。

调查,才刚刚开始。而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狡猾、强大,并且……似乎早已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甚至可能,正期待着他的介入。

那幽蓝色的荧光,如同恶魔的低语,在这片由数据与**构筑的霓虹深渊里,悄然回荡,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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