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蓝回响

陈文渊的“完美自杀”案,像一颗投入新京市这潭表面平静的死水里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便被更庞大的信息洪流所吞没。只有最高检察院第七调查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陆延昭站在巨大的智能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案件的时间线、人物关系图和物证链。那几粒幽蓝色的荧光粉末,被放大成高分辨率全息影像,在白板中央孤独地旋转,像几颗迷失在数据宇宙中的诡异星辰。

“所以,”马国胜把自己塞进一把看起来快要散架的旧办公椅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双脚毫不客气地搭在堆满文件的桌角,手里把玩着一个zippo打火机,开盖合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咱们的CFO先生,在把自己收拾得跟即将参展的艺术品一样之后,优雅地吞了药,还顺便在指尖和窗台上撒了点‘星辰大海’作纪念?”他嗤笑一声,“这剧本写得比他妈天盛集团的年报还漂亮。”

“马队,请注意你的措辞,以及你的脚。”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苏晚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护目镜,连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和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小心翼翼地避开马国胜鞋底可能带起的灰尘区域,将报告递给陆延昭。她的动作精准得像手术,仿佛那叠纸是某种易污染的生化样本。

“陆检,荧光粉末的初步分析结果。”苏晚晴的声音如同她的外表一样,精准而缺乏起伏,“成分复杂,内含多种稀土元素和一种……未注册的有机聚合物。它具有独特的吸光性和延时荧光特性,简单说,它在特定波段光照下会显形,并且光芒能持续一段时间。这不是民用级或普通工业级的产品。”

“来源?”陆延昭的目光从报告上抬起。

“无法追溯。”苏晚晴摇头,“数据库里没有匹配项。它可能来自某个高度保密的实验室,或者……非法渠道。我尝试用质谱仪进行更深度的结构解析,但它的稳定性极高,像被加密过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对“不洁”事物的本能排斥,“它在死者指甲缝里的含量过高,与现场粉末掉落含量相差过大,像是直接接触甚至抓挠过某种涂有该材料的物体。”

直接接触?抓挠?这与“安详自杀”产生了微妙的矛盾。

就在这时,调查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带起一阵小旋风,差点把苏晚晴刚放在桌角的报告吹飞。她手疾眼快地按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默默从口袋掏出便携消毒喷雾,对着报告封面和周围的空气谨慎地喷了两下。

“老大!马队!苏主任!”林悦顶着一头似乎刚被轰炸过的、极具艺术感的蓬松短发,怀里抱着一个最新款的超薄平板和几个看起来像是古董级别的录音笔,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有重大发现!关于陈文渊的!你们绝对猜不到!”

她是团队里的调查记者,名义上居于宣传部,实则拥有最高检特批的、让马国胜直咬后槽牙的“有限度胡闹权”。今天她穿了件印着“真相就像内裤,你有,但不一定非要秀给别人看”字样的骚气T恤,外面套着件多处磨损的牛仔马甲,风格极其混搭。

“林大记者,你能不能稳重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天天这么吓唬。”马国胜没好气地放下脚,椅子又发出一阵呻吟,仿佛在附和。“还有你这头发,是被雷劈了还是让无人机给撞了?”

“这叫信息时代爆炸头,象征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接收和处理海量信息!还有,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从哪捡的垃圾板凳?”林悦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她那头乱发,几根翘起的发丝顽强地指向不同方向。没等马国胜回话,她把平板“啪”地拍在桌子上,震得马国胜那个当宝贝似的Zippo都跳了一下。“看!陈文渊,旁边这个人,认识吗?”

照片上,年轻许多的陈文渊穿着硕士服,笑容灿烂地搂着另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背景是一所著名的海外大学。另一个男子眉眼俊朗,带着几分张扬的笑意。

“这是……”陆延昭的眼神凝固了。

“赵永昌!现在的天盛集团董事长!”林悦语速快得像加特林机枪,“他们不仅是校友,还是同一期‘未来商业领袖’计划的成员,据说当年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但诡异的是,在陈文渊入职天盛并一路高升的这些年,所有公开资料里,他们都刻意回避了这段关系,表现得就像普通的上下级!”

又一个与“完美自杀”背道而驰的线索——刻意隐藏的亲密关系。

“还有更劲爆的!”林悦兴奋地划动着平板,屏幕上的信息流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动用了我所有的线人——从市政厅档案室那个总想约我吃饭、一紧张就狂打嗝的眼镜男,到地下数据黑市那个只认比特币不认人、说话永远像含着一块石头的‘鼹鼠’——终于挖到点东西。陈文渊死前一周,他的私人助理曾以他的名义,秘密预约了一次‘深层数据清洁’服务,服务方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查不到实际控制人的空壳公司!而这家公司的IP痕迹,最后一次出现在新京市,是在暗网的一个加密聊天室里,聊天室的代号叫……‘幽灵集市’!”

“幽灵……”马国胜重复着这个词,脸色沉了下来,他下意识想点烟,但在苏晚晴警告的目光注视下,又悻悻地把烟塞了回去,“老猫之前含糊提过一嘴,说最近道上不太平,好像有个叫‘幽灵’的掮客在活动,专门处理‘湿活’(暗杀)和‘数据埋葬’,手法干净,要价极高。妈的,怎么听着跟咱们这‘完美自杀’这么对得上号?”

线索像混乱的毛线团一样缠绕在一起:幽蓝粉末,隐藏的友谊,秘密的数据清洁,神秘的“幽灵”……

正当调查室内的气氛因为新线索而变得更加凝重时,一阵极其突兀、欢快且音调古怪的电子音乐,突然从陆延昭的加密终端里传了出来——不是他设定的任何提示音。那旋律有点像走调的马戏团入场曲,又混合了八比特游戏机的音效和某种电子合成器的滑稽音色,在这严肃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荒诞和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延昭的手腕上。

陆延昭脸色一沉,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安全协议,试图切断并追踪。但终端屏幕不受控制地亮起,视网膜投影自动展开,上面没有复杂的代码攻击,只有一行花里胡哨、仿佛用彩虹糖豆拼写出来的、还在不断变换颜色的艺术字,欢快地跳动着:

“亲爱的陆检察官,一份亲切的礼物?,请查收~ 附件:[点击解锁惊喜.jpg]”

落款是一个简笔画的笑脸,嘴角咧到了耳根,一只眼睛还俏皮地眨了一下,带着十足的嘲弄和玩世不恭。

陆延昭这次没开屏蔽,所以屋内的几人自然看到了消息内容。

“这他妈什么鬼?”马国胜瞪大了眼睛,手里的Zippo差点掉地上,“病毒?哪个黑客这么无聊又欠揍?这审美真他妈绝了!”

苏晚晴眉头紧锁,再次后退半步,仿佛那虚拟的字符带着肉眼看不见的病毒和乱码,污染了她周围的洁净空间。

林悦却眼睛一亮,职业病发作,甚至想拿出相机拍照:“这风格……好嚣张!好有个性!这种挑衅方式简直可以写入教科书!”

陆延昭面沉如水,他没有点击那个诱人的附件,而是直接调用底层指令试图强行关闭。然而,那附件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动展开,投影在空中。

不是病毒代码,不是恐怖图片,而是一张……照片。

一张看起来像是从某个老旧监控录像中截取的、画质粗糙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两个人,站在一个类似码头仓库的地方低声交谈。其中一个是年轻版的陈文渊,而另一个,虽然像素模糊,但陆延昭绝不会认错——

那是江述白。

三年前,搅动了整个新京市风云,最终却如同人间蒸发般的顶级黑客,“牧羊人”江述白!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手写体的字,龙飞凤舞,带着墨水的质感,与上面花哨的电子字体格格不入:

“亲爱的陆检察官,想我了吗?—江”

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欢快的、走调的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仿佛在演奏一场荒诞的默剧。

马国胜猛地站起来,椅子终于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巨响,向后倒去:“江述白?!这混蛋没死?!他还敢冒头?!用这种……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恶作剧方式?!”

苏晚晴的眉头紧锁,看着那照片和留言,像是在分析什么高度污染的、逻辑混乱的样本,最终评价道:“毫无章法,不可理喻。”

林悦已经飞快地开始记录,嘴里喃喃自语:“宿敌……重逢……天啊,这人物关系!这戏剧张力!头条!绝对是头条预定了!就是这音乐品味有点……呃,独特。”

陆延昭关闭了投影,那诡异的音乐也随之消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他眼底的冰层之下,有岩浆在涌动。江述白……这个他追查了三年,亦敌亦友,理念相悖却又在某些时刻诡异共鸣的男人,以这种极具个人风格、混合着挑衅与示警的方式,重新闯入了他的视野。

这不是简单的挑衅。这是一份“礼物”,一份将陈文渊案件与三年前未解的“牧羊人”案强行关联起来的“礼物”。江述白在告诉他,水很深,而他知道些什么。

“他是在引我们入局。”陆延昭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寂静。

“也可能是陷阱!”马国胜扶起椅子,心疼地检查着有没有摔坏,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小子当年就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现在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说不定陈文渊就是他干掉的!这音乐,这字体,分明就是在嘲笑我们!”

“手法不像。”陆延昭否定得干脆利落,“江述白喜欢炫技,喜欢在数字世界留下他的签名,但很少直接涉及物理层面的死亡。他更享受的是智力上的碾压和规则上的挑衅。” 他顿了顿,看向那张照片的残留影像,语气变得更加冷峻,“而且,如果他真是凶手,不会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一种他特有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合作试探。”

“合作?跟他?!”马国胜音量拔高,“老陆你忘了三年前他差点把整个金融系统搞瘫痪?为了他那个狗屁的‘结果正义’,多少案子因为他的非法取证成了废纸?!”

“我没忘。”陆延昭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那些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的悬浮车,如同这个庞大系统里一个个微小的字节,“但他的‘狗屁正义’,至少在某些时候,撕开了一些我们用规则无法触及的黑暗。” 比如,三年前那桩牵扯到数位高官的“牧羊人”案,虽然江述白的手段激进非法,但他曝光的证据却是真实的,只是无法被法庭采纳。那也是陆延昭与江述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面交锋,最终以江述白的消失和案子的不了了之告终。那件事,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陆延昭的心里。他厌恶江述白的手段,却又无法完全否认其带来的、残酷的真相。

理念不同,道路迥异。陆延昭信奉法律与程序,坚信秩序是文明的基石,即使这基石有时会被阴影覆盖;而江述白则蔑视僵化的规则,认为在某些时候,非常手段才是抵达正义的唯一路径,哪怕代价是自身堕入灰色地带。他们是光与影的两面,彼此对立,却又奇异地理解对方的执着,在各自的战场上,为了心中那份对“正义”不同的诠释而战。

就在这时,林悦突然“咦”了一声,拿起她那个贴满了各种奇怪贴纸的平板,“刚刚又收到一个匿名数据包,来源……呃,这次显示是街对面那家智能公厕的空气净化系统?”她点开数据包,里面是一份整理好的、关于赵永昌与陈文渊早年关系的详细时间线,以及那家开曼群岛空壳公司的一些模糊的资金流向图,最终指向东欧某个无法追查的服务器。数据包末尾,还有一个闪烁的像素蛋糕表情,上面插着一根虚拟蜡烛。

“是江述白。”陆延昭肯定地说。这种精准投递、带着信息施舍和恶作剧意味的方式,太像他的手笔了。他就像个隐藏在数据迷雾中的幽灵小丑,一边表演着滑稽戏码,一边抛出致命的真相碎片。

“他到底想干什么?”苏晚晴提出了关键问题,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游走在法律边缘、行为模式如此不可预测且“邋遢”的存在。

陆延昭沉默了片刻,缓缓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枚老旧的银质怀表。表壳有些磨损,但依旧精致。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表盘上的指针,静静地停在某个时刻,仿佛凝固了一段不愿流逝的过往。这是他的导师周正清留给他的遗物,也是他内心对程序正义执着追求的象征。周正清的“意外”死亡,一直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他黑暗的触手可能无处不在。

“他想合作。”陆延昭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凝重,“用他那种令人无法苟同的方式。陈文渊的死,或许只是序幕。他看到了更大的威胁,一个可能连他都感到棘手的存在——‘幽灵’,或者别的什么。他想拉我们下水,或者说,他认为只有我们联手,才有可能面对接下来的风暴。”

现在,他们即将要去面对一个隐藏在“完美自杀”背后的、可能牵扯到“幽灵”乃至国际势力的巨大阴谋。

这条路,通往黑暗深处,注定荆棘密布,由鲜血与牺牲铺就。

“马队,继续深挖‘幽灵’和老猫的线索,务必小心。”

“是”

“苏主任,全力分析荧光粉末,尝试逆向工程其可能的应用场景,任何细微的发现都可能至关重要。”

“嗯”

“林悦,”他看向跃跃欲试的记者,“利用你的渠道跟进赵永昌和资金流向,但务必小心,江述白提供的线索可以参考,但绝不能尽信,保持警惕。”

“报告长官!保证完成任务”林悦立即站的笔直,敬了一个夸张的军礼。

马国胜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林悦瞪了一下后立刻严肃起来。

陆延昭没理会这个小插曲,继续道“至于江述白……”他握紧了手中停滞的怀表,金属的冰冷透过皮肤传来,“我来应对。这场局,我们已经被卷入,没有退路。但规则,必须由我们来定。”

他将会直面这位“老朋友”,在这场刚刚拉开帷幕的、危机四伏的博弈中,看看谁能掌握主动,谁又能在这片法律的灰色地带,守住各自心中的正义底线,以及……最终,谁能活着看到真相大白的时刻。

窗外,新京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仿佛无数双隐藏在数据背后的眼睛,注视着这场光与影、秩序与混乱、生与死的盛大角逐。而那幽蓝色的粉末,和江述白那跳脱滑稽的电子笑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之下,是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正在缓缓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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