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月策马前行,有些心不在焉。
与老师的一番交谈并未让她完全释然,只是她一介女儿身不便在老师处多有打扰,只待了几天便匆匆上路。
回家乡吗?
只是如今家乡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回去了又能如何?
可若是不回家乡,如今她又能去哪里呢?
出了城便不知该往何处去,索性下了马牵着慢慢前行。行至未时见到前面有一处茶水摊,便牵着马过去。
“店家,上一壶茶,再来两张饼。”
“好嘞,这马我给您牵到后边林子里吃草。”
影月选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此时已过午时,茶水摊竟有十数人坐着喝茶聊天。过了一会儿,店家将茶水和饼端了过来。
“您慢用。”
那十数人里有男有女,男子身材结实,女子身着清一色湖绿色的衣裳,,不知是来自城中哪位有名望的府邸。
“……那小姐以后怎么办?”
“小姐定了琅邪樊家,可太后的意思谁敢违背?说是想见见各家未出阁的女儿,想来是为了给谁定亲。”
“竟能让太后亲自过问婚事,也不知是哪家贵族子弟。”
“虽然还不清楚,但能得太后照拂的长安城中尚未婚配的男子不多,而只有那位不久前上任的骑都尉大人尚未婚配。”
骑都尉?
影月心念一动。
正打算凝神细听,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婢女,模样身段比之这几位不知好上多少,只是神情凝重,脸上没有半分笑容。见到几人在此谈天,便厉声斥道:“主人家的事也是你们可以闲谈的吗?做起事来不见半分气力,嚼起舌根倒是不落下风。无论主子去哪儿,都是咱们的主子,我们做奴婢的只跟着伺候就是了。”
几个婢女赔笑道:“怀姐姐教训的是,是婢子们僭越了。”
“行了,把东西收拾好,小姐马上就来了。”
“是。”
几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茶水摊很快就只余影月一人,她端着茶杯细细品茗,这茶水并不好喝甚至有些许涩口,她却不以为意,乍看之下并无异样,只是细细一瞧她的目光并未在眼前的物事上,而是有些飘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秭归正在给刚找来的打手分配任务。
“那边很快会有一位官家小姐乘轿过来,你们上前拦路打劫,抢到了钱财算你们的,没抢着也不打紧,我这有的是。我只有两个要求:一者不许伤人,二者看见那边穿云烟白的女儿了吗?一定要迫她出手,明白吗?”
打手头子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子,笑得格外爽朗。
“放心,定让你满意。”
怀儿接到了从别庄过来的小姐,便让自家仆从换下了别庄雇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嘱咐两句,突然前方多了十来个蒙面壮汉,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可知这轿子里坐着的是谁吗?”
为首一人哈哈一笑,道:“我们只求财,不伤人,留下钱财你们都可以离开。”
怀儿扫视了一下身旁受到惊吓的婢女们,只恨出门太急只带了轿夫和普通的打手,现下不知该怎么办。
为首的蒙面人此刻也在打量不远处的影月,见她仍是一派悠然之象并不像打算出手的样子,内心不由得有点担忧,便和兄弟们使了个眼色,大喝一声:“既然你们不肯乖乖交出来,就别怪兄弟们硬抢了!”
蒙面人将攻势集中在壮丁身上,刚踢倒了一个,就见眼前闪过一道白色身影,随即腹部一痛被逼得倒退了好几步。
蒙面人眼前一亮,脸上的喜悦被一块布遮了个严严实实,只听得他压低嗓音喝道:“何人坏我兄弟好事!”
“此处还未出长安,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行此恶事,还不快束手就擒。”影月道。
怀儿见站出来的是位女儿,不禁有些担忧。
“这位女儿小心些,那些恶人手里有刀……”
话音未落,只见为首之人收刀入鞘,对着其他兄弟一挥手,道:“今日暂且放过你们,兄弟们,走!”
说完,便如来时一般,迅速撤走了。
……
怀儿静默片刻,才想起向恩人行礼致谢。
“多谢女儿出手相救。”
“不必多礼,”影月道,“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既然你们无事那我们就此别过。”
“女儿留步。”轿内忽然传来一声软语。
两名婢女掀开轿帘,怀能扶着轿子里的人走出来。
影能月回首,只见从轿子里下来的女儿穿着天青色交领广袖曲裾,下摆为朱红色,头戴一支兰花银簪,抬眼时一双明眸如水般清澈,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不知是长安城中哪家贵族,竟生出如此好模样的女儿。
既已知对方出身贵族,断没有转头就走的理,于是影月行了一礼,道:“不知小姐唤我何事?”
“方才多谢女儿出手相救。父亲常教诲小女知恩图报,虽然恩人品性高洁不图回报,但万没有就此不报的理。我见女儿孤身一人,想来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不如随我回府替恩人置办些行头以示谢意。”
“多谢小姐好意。不过我孤身一人,此行也只是为了散散心,不敢叨扰府上。”影月道。
“既是为了散心就更不能让恩人就这么走了,父亲知道了定会怪罪于我。烦请恩人随我回府见过父亲,若父亲无话,我再不为难恩人。如此可好?”
影月想了想,索性无事,去一趟也无妨,便点点头,道:“好吧。”
林子深处秭归看到影月随他们一起回了长安城,悄悄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府禀报,转身看见几个蒙面大汉围住了她。
“哟,这不是功成身退的吴大打手吗?我记得我们钱货两清了?”秭归道。
“你是满意了,可兄弟们不满意!”吴勇扯下面罩,恶声道,“我们帮你引出了那娘儿们,可你没告诉兄弟们她武功那么高,现在大伙儿都被她打伤了,我们要医药费!”
“医、药、费?”秭归活动了一下手腕,把十根手指掰得咔咔作响,正打算给他们点教训,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伸出去的手轻轻拍了拍吴勇的肩膀,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出门匆忙没带那么多银钱。这样,你们再辛苦一趟帮我送个信,我让主人家给你们打赏,如何?”
几人合计了一番,都觉得可行,便道:“行吧,那你快写信,我们找个兄弟替你送,但我们几个得跟着你,拿到钱了再走!”
“可以可以。”秭归嫣然一笑,便去之前的茶水摊找了块布写信。
送信的兄弟拿了信便按之前说的地方找去,见到深宅大门时有些发憷,转念又想到还没到手的银钱,于是咬咬牙向门卫通报了一声,递上信。门卫打量了他两眼,让他等着。
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随仆从过来了。送信人一惊,立刻伏地顿首。
“抬起头来。”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送信人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这才看清那位大人的面目。
不知是不是来得太匆忙,那位大人的官帽有点不正,而且双眼里有血丝,年轻俊朗的面容透露出些许疲惫。
“大人。”
“我问你之事,务必如实回答。”
“大人但有所问,不敢隐瞒。”
“信上说雇了你们引……引一女儿出手,你们可伤了她?”
送信的是个机灵人,他顿了一下,见年轻大人面容隐隐有忧色,便道:“那女儿武功高强,兄弟们半分毫毛也没碰到她,反被踢了好几脚,如今胸口还隐隐作痛。”
王莽松了口气,对仆从道:“给他点钱,让他走。”
仆从道:“是。”
送信人得了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王莽立于院中,望着近处的树、远处的景,只觉自己一颗静如死水的心渐渐复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右手捏着的信里只隐约看见最后一行字——
神女已为襄王留在长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