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圃惶惶不安地来到小夭身边，抬手用灵力烘干她散落的长发。

小夭的目光却还停留在玱玹身上。

他已走到了门外，瓢泼大雨，却似毫无所觉，慢悠悠，一步步，恍惚无神。

潇潇撑伞护在他身边，他也好似没有感觉，既没有推开，也没有等待。

仿佛天地间一孤魂。

第二日，宫里便传出玱玹病了的消息，据说病得很重，整个人烧得滚烫。

小夭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若是能将那蛊虫一并烧死，倒也免得阿念日日惦记。

只可惜，蛊虫比人命还硬，又怎么可能烧的死呢？

她又长叹了口气，“真是晦气。”

阿念这几日都陪在玱玹身边，在他浑浑噩噩之时一遍遍唤着哥哥，倒是叫他好受了不少。

玱玹一连烧了五日，小夭想着，这人也该是要煮沸了，恐怕身上的毛病也能烧个精光。

到了第六日，阿念神采奕奕出现在她宫里，小夭才确定，玱玹的病定然是好了。

不仅如此，阿念的心结想来也是解了。

这般想着，她又不禁有了坏主意。

小夭倚在榻上，眼神从阿念身上飘过，又落到了自己手中的竹简上，“看来你昨日定然过得十分充沛。”

她话里有话，但阿念并不是一个能听得懂画外音的人，于是她接话道，“昨日可把我累坏了，哥哥烧糊涂了，我一直都在旁边伺候着，丝毫不敢懈怠。”

小夭也不戳破她，翻过竹简道，“就你一个人？”

阿念直爽回道，“就我一个。”

小夭依旧不看她，“滚烫的人抱在怀里，感觉如何？”

阿念依旧没有察觉，“摸起来倒是不错。”

她说完，顿时便愣住了，脸上霎时红了，粉团子一般。

她双手捧脸，大睁着眼睛，眨巴着看向小夭道，“姐姐，你是如何知晓的？”

小夭从书简上抬起头来，“很难猜吗？你脸上都写着呢。”

“阿？”阿念惊叫道，“真的吗？”她说着，看向苗圃。

苗圃捂嘴轻笑，却不敢回答。

阿念又看向海棠，海棠也垂下了头。

小夭面露笑意，“阿念，如何？哥哥对你可还温柔？”

阿念的脸更红了，“姐姐，你拿我打趣，不理你了。”

小夭这才收了书简，“哟哟哟，这是怎么了？也不知是谁，当初嚷嚷着要给哥哥献身的，如今倒是又害羞了？”

阿念扭捏着道，“姐姐，我哪里知道献身原是这样的？”

果然是个纯情的姑娘，倒是让小夭声声惋惜。

但很快，阿念便又想到一件事情，于是她凑上前来，轻声问小夭道，“姐姐，难道你......”

若非有过经历，如何说得出这么直白的话来？

小夭却是坦然，“姐姐我可是做过男人的人，同你们这种面皮薄的小姑娘自是不同的。”

一句话，模棱两可，倒是把阿念给挡了回去。

可很快，她便又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地问阿念道，“引蛊之事，成了？”

阿念的表情当即严肃起来，“成了。”

她说着，侧过身，拉开衣领，给小夭看胸口的蛮蛮血印。

小夭看到那原本通红的血印如今已变成了黑色，心中不禁一声叹息。

到底还是成了。

她将阿念打量，这傻姑娘正满是欢喜，也不知是福是祸。

只希望她日后不要步了缬祖后尘才好。

玱玹痊愈后，整个人更加生机勃发，仿佛焕然一新，于政务上，也更加勤勉了。

小夭倒也不急着求见，便在紫金宫里游荡。

这一日，轩辕王突然来访，令她十分意外。

轩辕王来时，小夭正坐在小花园里喝茶，院子里的垂丝海棠已结了果，一颗颗垂落下来，小巧可人。

小夭摘一颗，吃一颗，苗圃在一旁根本来不及给她洗。

她却毫不介意，“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好在宫里的树木养植得都十分精细，否则苗圃还真怕她吃出病来。

轩辕王立在廊道那头，遥遥看着树下的小夭。

她穿着一身水绿的衣衫，撑手卧在软椅上，闲散恣意。

见轩辕王过来，她当即收了脸上笑意，毕恭毕敬起身行了个礼，“外爷。”

轩辕王站到她面前，打量着她道，“如今你过得倒是越来越舒坦了。”

小夭撇了撇嘴，敷衍道，“是。”

轩辕王也随手摘了个海棠果，放到嘴里尝了尝，“倒是挺甜。”

小夭没有接话。

轩辕王扬了扬衣袖，提着衣裳坐到了小夭的软椅上。

小夭心里不愿意，却也并不表露。

轩辕王看出了她的不耐烦，“我倒也并不想来打扰你，只是之前你拜托我所做之事，如今是时候来同你相述来。”

小夭闻言，顿时提起了精神来。

但轩辕王此人，她已看透了，面上也并未给多少好脸色。

轩辕王道，“蓐收攻打神农，近来已进入焦灼状态，外面攻不进去，里面也出不来。据我的人相报，相柳连续作战，已是伤上加伤，不及恢复。据说这两日正卧床休息。”

说到这里他便先停了，抬眸查看小夭神色。

小夭倒是并不避着他，露出深深担忧来。

轩辕王继续道，“我已安排了人手，同洪江深谈过，会乘机将他送走，让他能够避开这场祸事。”

小夭不知真假，依旧不动声色。

轩辕王撑手道，“我知你同玱玹已翻了脸，这很好。我早已想点醒他，却苦于没有机会。”

小夭想着，他在玱玹面前始终还是想要保持慈爱之姿，以便在关键时候可以左右玱玹的决定。

轩辕王道，“我其实并不在意你赤宸之女的身份，但我知晓你在他心中分量，若有一日你我二人产生分歧，倒是容易让他两难。”

小夭不禁冷笑，终于说了实话。能影响到玱玹下决定，这才是关键。

说到底，他想要的，终究是一个听话的孙子，能接受他指引的帝王。

他虽已禅位，但心却还未死，还牵挂着那个王位。

轩辕王道，“如今你既然自己开了口，倒是了却了我一个心愿。我也不好让你白白牺牲。”

小夭听明白了，他这是怕自己再覆水重收，让他不好收场。

轩辕王却并不知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打算去了解。他道，“洪江对相柳还是留有情谊，知晓可以有机会留下他的命，便一口应允了。”

小夭这才开了口，“但对相柳来说，这却并不算是一件好事。若被他所得知，定然不会放过你。”

轩辕王笑道，“我活到这把年纪，有些事如何处理，还不需要你来教。”

小夭自知多虑，便又闭上了嘴。

轩辕王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只需管好自己，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

小夭颔首道，“多谢外爷。”

轩辕王这才站起身来，“你若真心要谢我，不如在下山之前，再做一顿晚饭给我吃吧。”

小夭闻言，竟有一丝触动。

一时恍惚，竟有些氤氲雾气，挡住了眼睛。

“好。”她道，“正好我也有些话想同外爷和哥哥说。”

她说着转过身来，对着轩辕王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劳烦外爷同哥哥说，晚上我会亲自下厨，做一顿晚宴。”

轩辕王颔首道，“好。”说着，他又问道，“叫不叫阿念？”

小夭思索了片刻后道，“叫上阿念一起。”

轩辕王这才安心地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小夭才好像终于看懂轩辕王。

他之所以愿意让阿念嫁给玱玹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她单纯，好掌控罢了。

小夭不禁冷笑，“再老的狐狸也是狡猾的，人如何与之相比？”

当天晚上，小夭又回到了小月顶。

在轩辕王的屋子里生火做饭，竟好似已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一般遥远。

小夭同苗圃将饭菜端出来的时候，玱玹正好同阿念一道走进来，二人如胶似漆，看起来十分甜蜜。

有那么一瞬，小夭竟觉得阿念是真的很幸福。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玱玹的温柔，和独有的宠溺。

这是他在别的女人那里从不曾表露过的。

玱玹抬起头来时，小夭已垂眸看向了手中的菜，好似不曾看过他一般。

轩辕王自菜地回来，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左耳帮着苗圃一道端着菜出来摆放整齐后，对轩辕王道，“阿爷，你们慢吃，我们就先出去了。”

见轩辕王同意，他便同苗圃一起向门外走去。

小夭看着他二人成双成对，竟觉得十分般配。也不知他们是自何时起竟有了这般的默契。

待四个人都坐下，轩辕王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道，“动筷吧。”

几人这才拿起了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此刻倒像是一句箴言。

从前席间交谈，热闹的场景终是不复去了。

只是玱玹对着阿念倒是更体贴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高辛为质的时候，百般周全，处处都为她着想，总是给她夹菜，还都是她爱吃的。

这么多年，他竟然都还记得。

小夭突然在心里暗自腹诽道，当日同阿念打的赌，终究是赢了。

她赌玱玹心里是有阿念的，他对阿念的宠溺远比对她的要多。

更多的时候，他总爱哄着阿念一些，对小夭却多是放任自流。

只是玱玹自己却似乎并不知晓。

小夭也不敢确定他此刻对阿念的的甜言蜜语，温柔宠溺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但对阿念来说，不论真假，都是好的。

她都愿意受着，这便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