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木樨园。

园内景致依旧,时光似不曾流逝,一切恍如昨日。

昨日,他们还曾在园内嬉戏,她与璟不欢而散,临走前都还在生气。

可是再踏入此地,已是三十载归去。

岁月与神族而言,不过是一个略长的数字。但日日夜夜却是真实度过,甚至比短寿的人族还要更深刻一些,因为记忆的堆积,让他们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园中主屋房门紧闭,似一个秘密。

馨悦上前轻叩了两下房门,道:“静夜,开门,是我。”

门轻声开了,静夜站在屋内,抬眸先是看到了馨悦,但很快就发现了小夭,跟在她旁边。

小夭浅笑,“是我。”

静夜只是愣了一瞬,便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拽进了屋内,直直朝着里屋而去。

边拽她,边落着泪,滚滚泪珠如瀑般落下,飞扬中砸到小夭手上,温热很快转为冰凉。

馨悦追上前来,急道,“静夜,这是王姬,你怎可这般不知礼数?”

小夭却毫不在意,挥手道,“没有关系,她也是情急,你不用担心。”

可馨悦又如何能够放心,紧随其后,道:“即便再急,也不可这般无礼。”显然已有些生气。

小夭只得边走边向她摆手,“这里的事我自可处理,你不妨替我去外面看着,等哥哥来也好替我向他先问候几句。”

她知道,接下来必定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可能无法分神顾及颛顼那里,于是打发着馨悦去应付。

当然,馨悦也肯定十分乐意。

她们已进了里屋,原本封闭的房间,侧边开出个小门,似乎里面还有另一番光景。

馨悦想着,小夭说得也有道理,便站住了脚,朝着小夭喊道:“那你这边若是有事,就立即遣人来寻我,我在正厅候着。”

小夭已被静夜拽进了门里,只露出个小臂,向她挥了挥手去。

门里是一大片的木樨林,林中立了个木质大屋,与木樨树融于一体,却又庄严耸立。

静夜始终死死拽着小夭,似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生怕一松手,她便化作泡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已有好几天都不曾安睡了,她害怕这是她的焦虑担忧引发的幻象。可即便这是幻想,她也不想放弃。

公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她的主人快要撑不住了。

她这样想着,眼泪又忍不住疯狂向眼眶涌入,模糊了她的视线。

小夭原本死而复生的喜悦在这一刻已全部被冲淡了,她仿佛从一个死亡,又走进了另一个死亡,悲伤满溢,压抑得她不得喘息。

原来情绪这种东西,真的会传染的。

直到靠近了那屋子,她才发现,这屋子居然是用玉山桃木做的,周围隐隐的桃木香气让人神魂镇定,不愧是涂山氏的子弟,这样浩大的工程,岂是一般人家造得起的?

进了木屋,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各类珍贵的奇花异草交相汇聚,已然形成一个精妙的法阵,她虽看不懂,却也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灵力。满地绿意,花草缤纷,却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摇摆,无风自动,仿佛一个人在有序地呼吸。

直到看到花草当中那个归墟水晶雕刻而成的晶榻,看到上面平稳躺着,一动不动仿如沉睡般的人,她才知道,这些花草是在维系着他的呼吸,给他输入源源不断的灵力,试图留住他的生命。

心酸、无助、悲哀恐惧,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

哪怕是生命即将结束,她也不曾这样害怕过。

她甚至都忘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动静,打乱了这些花草的步调。

“王姬…”静夜在一旁唤她,仿佛直到此刻才敢相信她是真的。

她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吸了口气,镇定了情绪。

“嗯?”她回应道。

静夜没有说话,只是向着晶榻的方向缓缓望去。

小夭迈开脚步,跨过花草法阵,来到了他的榻前,悄然坐下。

她看着榻上的人,面容依旧,只是更显消瘦,轻薄的衣衫下隐隐露出手腕,皮包骨一般。

她想到相柳那日同她说的,“自你昏睡后,他也昏迷不醒,全靠灵药续命,支撑到现在,已经快不行了。”

小夭说不出话来,脑海中回响着相柳的声音,“小夭,他快死了。”

心中顿时揪紧,难过地皱起了眉头。

那边静夜这才开始向她说起璟的情况来,“前前后后已有多名医师前来为公子诊断,却都说是哀伤过度,心神骤散,五内俱伤,自绝生机。”

她执起璟的手腕,放到合适的位置,轻轻探到他命脉,一点点感受着。

静夜还在说着,“为了给公子续命,太夫人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向高辛王请求,进入圣地归墟的水眼将养,可公子一旦离开木樨园,便发生恶化,反而加重了病情,危及性命。”

小夭叹着气,“的确如医师所说,璟是在自己求死,他的身体并无损伤。”她说着,向静夜侧头问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他伤心至此?”

静夜愣了一瞬,抹掉眼泪,问道:“王姬竟是不知?”

她心中困惑,道,“我也是到今日方才苏醒,如何得知?”

静夜满是怨气,“玱玹王子说,他们去救王姬时公子已在那里,他抱着王姬宁可被阵法焚烧也不愿离去。公子天生灵目,又精通阵法,岂会受困阵中?不过是以为王姬已死,不愿离开,乃是存了要与王姬你共赴黄泉的心思啊!”她说着,又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为自家主子觉得不值,还是为他一心求死而感到痛心不已。

小夭的手微微一颤,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姬!”静夜跪伏道,“求王姬救救公子。”她说着,跪行到小夭面前,“这世上能唤醒公子的就只有王姬您,求王姬救救他,救救我家公子吧。”说完,便又哭了起来。

若是从前,她还是那个行医的玟小六,必定会觉得她聒噪,影响病人诊治。

可如今,她竟十分理解静夜焦急的心情。拍了拍她肩膀,柔声道,“你放心吧,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静夜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安定,她的神情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定,抹着泪缓缓起身,站到了一侧。

门外一人端了药进来,静夜连忙迎了上去,除了眼眶还有些微肿,完全不似刚哭过的样子。

小夭顺势看去,竟是胡珍,也算是个熟人。

胡珍道:“公子该吃药了。”

这话显然是说给小夭听的。

于是她退到了一旁,看着静夜将璟扶起,而后在他胸口垫了块帕子,浅浅舀了一勺,缓慢地往璟嘴里灌。

说灌是因为胡珍在一旁帮衬着,把璟紧抿的嘴唇掰开了些,却也只是露出一条将将够让液体流入的缝罢了。

然而即便是这样,勺子里的药还是没能全部到他喉咙里咽下去,一点点如细细的流水,又缓缓沿着璟的唇角,顺着下巴全都滴落到了他胸前垫着的帕子上。

一口药没完全灌进去,静夜也不急,用干净的帕子替璟掖去唇角的药汤,又继续舀了一勺,慢慢地灌着。

显然已经是习惯了。

知道小夭在一旁看着,静夜解释道,“以前十勺药还能喂进去个两三勺,近两个月来是一勺也喂不进去了,灌到他嘴里又全部都流了出来,连吞咽都是不能了。即便是掰开他的嘴,也只敢留一道缝,生怕他呛着。”

小夭对静夜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小夭是个大夫,照顾过许多的病人,自然知道璟现在的状况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即便是从前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也至少还有一丝求生的意志。

但如今,他只一心求死,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她从不相信有谁会为另一个人而付出生命,但现在,她坚信不疑。

不论是作为玟小六,还是小夭,她都希望他能醒来,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她也要救活他。

毕竟连她自己,都已经没有了气息,不还是被相柳从死亡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小夭拍了拍为璟擦拭嘴角的静夜,道:“我来吧,你们先去休息。”

静夜却迟疑着不敢起身:“这种腌臢事,怎好劳烦王姬?我……”

她话还没说完,小夭已取了药碗,“没什么腌臢的,我原先也常常照顾病人,这种事情做得已十分熟练。”她说着,已站到了静夜面前,示意她让开。

静夜见状,只得悻悻然站起了身让她。

小夭坐到床边,见静夜和胡珍还在一旁站着,松下肩膀无奈道:“我看你二人脸色比我一个大病初愈的还要难看,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先去休息。”

静夜和胡珍相视一眼后,胡珍闭了闭眼,静夜道:“那王姬有事便唤我,我就住在隔壁屋子。”

小夭打量着璟,头也不抬地道:“去吧,去吧。”

小夭尝试着捏着璟的嘴唇,一点点喂进去,却如方才静夜那般全部流了出来,甚至因为无人帮忙托举,有一些还流进了他的耳朵里。

小夭叹息着替他擦掉流入耳边的汤药,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你的心还在跳动,便还是活着,只是不愿醒来罢了。”

她说着,又舀了一勺药汤,一边捏着他的嘴,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她们说你是因为我才不愿意醒来,可我却是不信。这世上没有谁会愿意为了谁舍弃生命。”

她说着,缓缓将汤药往他嘴里倒,一副漠然无物的样子。

药汤又流了出来,她道:“你看,原先你以为我死了,不愿再活,可是如今我活着回来了,还亲自来给你喂药,你依旧不肯醒来。”

她说着,摇了摇头,叹息道:“明显并不尽然是因为我的。”

她用给他擦嘴的手帕又擦了擦沾在她手背的汤药,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若真的死了,她们又要觉得,都是我的错了,受千夫所指,背一世骂名。”

说完,她转头认真地盯着璟的脸道:“若是如此,我还不如一死,也好落一个清静。”

可她的话刚一说完,眼睛余光便好像看到有什么动了一下。

那个方向,是他放在榻上的右手,还被衣袖完全盖住着。

小夭顿时来了兴致,却还是佯装惋惜着,“你若再不肯吃药,便真的要死了,你这一死可就舒服咯。”

她说着,吃力地将他抱起,让他靠在她肩头,一手艰难地够了勺子,舀了一勺药汤,往他嘴里灌,边灌还边说着,“等你死了,我就去涂山领罪,也省得他们日后找我麻烦,使我不得安宁。”

小夭将药汤一股脑都给璟喂了进去,然后合上他的嘴,抱着他,帮他一下下轻拍着背,让药顺着他的喉咙流进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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