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抱着璟,身体散发着温暖,他能感受到她真实的拥抱,于是好像突然有了生机。
当她再一次给他喂药时,一切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直到一碗药全部喝尽,小夭也没有完全将璟放下去,而是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帮他顺着背板,轻声呢喃,好似歌谣一般,将他召唤。
静夜本只想靠着床沿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一闭上眼睛便睡着了。可能是因为看到小夭来了,心事全都落到了地上,所以精神也就得到了松弛,一觉竟睡过了头,以至于胡珍在外敲了好一会门,她才慌忙起身,整理好了衣衫,和他一道向着璟的房间而去。
静夜敲了敲门,道:“王姬。”
小夭替璟拢了拢垂落的衣袖,道:“进来。”
静夜和胡珍进到屋内时,看到药碗已经空了,都是一惊,再看那托盘里的帕子,只多了浅浅几道,显然漏出来的并不很多。
静夜狐疑地道:“王姬你……”
小夭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已近黄昏,道:“你们来照顾他吧,我饿了。”
静夜颔首上前,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王姬是把药汤都倒了吗?”
小夭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没有,都给他喂下去了。”
“都喂完了?”静夜有些不可置信。
“都喂完了。”小夭平静地说着。
静夜顿时就跪到了地上,求着小夭道:“求王姬教教奴婢,如何才能让公子把药都喝下去?”
小夭揉捏着肩膀,思考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倒是不难,就是……”她说着,停顿了一下,“不能告诉你。”她说。
又走了两步,小夭来到胡珍面前,道:“他体虚气弱,还需进补,如今既然药喂得下去,便让人熬些粥汤来吧,粥汤里可加一些补气血的药物,也只能够你去安排了。”
胡珍点头。
肚子里突然发出一阵声响,小夭倒也不觉尴尬,毕竟她自己也还是个病人,赶了一路,还未吃过东西,便对着正准备同胡珍一起出去的静夜道:“多熬一些,我也需要。”
“是。”静夜利落应了。
入了夜,静夜端来粥汤,小夭将她跟胡珍又支了出去。
如今她是女儿身,若让旁人看到她抱着个男人,属实不是太好。
她先喝了一碗粥汤,尝出里面有不少滋补气血的药草,味道倒是挺好,顿时便有了要夸奖胡珍的心思。
待她吃完了,这才扶起了依旧沉睡的璟来,如喂药汤般喂着他喝粥,嘴里又开始唠叨:“你可要快些醒来,我如今是女儿身,又没有太多灵力,这样扶着你喝汤,实在是累得慌。”
喂了几口,她便停下了手,抱着璟,轻拍他后背,帮他把粥汤都吞下肚子。
待半碗粥汤全部喝完,小夭也觉得累了,于是趴在璟的身边,渐渐睡了。
也不知静夜是何时进来收碗筷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一觉醒来时已是深夜,月光皎洁,落在花草间,花草也散发着光泽,随着璟的呼吸缓缓摇曳。
这花草间落着一双精致的白色短靴,小夭缓缓抬眸,竟是玱玹。
小夭霎时清醒,起身唤了声:“哥哥。”
玱玹的脸上却没有喜悦,板着一张脸道:“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小夭上前拽了他衣袖,撒娇道:“哥哥。”
玱玹脸色依旧。
小夭嬉皮笑脸,“哥哥,哥哥。”
她与阿念不同,早已没了那些小孩子心性,最多也不过如此了。
玱玹虽然知道,却也还是不想原谅她,谁叫她一回来就先跑来看别的男人,一点没有回家的意思。
即便他知道,这个男人与她而言是有所不同的,也忍不住心生气恼。
小夭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于是哄着他说,“那些日子,我一直念着哥哥,日日想着,何时才能归家。即便是醒了,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要先告诉哥哥,不信你可以去问馨悦,我见她第一件事,便是问她,你好不好。”
她特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明显。
玱玹脸上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却还是别着脸不肯看她。
小夭又向他身边靠了靠,“相柳同我说,璟快死了,再不见怕是见不到了。我医术仁心啊,岂能见死不救?”
她把责任往相柳身上推,毕竟也不算撒谎。又把做的事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玱玹显然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讲道理了,这才幽幽转来看她,却还是带着气恼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夭顿时笑了,“我的傻哥哥,你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我怎么会不要你?”
玱玹的脸色这下子完全放松了,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
小夭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哥哥,我永远不会不要你的。”
话音未落,玱玹已将她拥入怀里,把脸深深埋在她发间。
小夭有些愕然,只听玱玹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我想你了。”玱玹道,“我害怕极了,生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小夭拍着他的背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少。”她虽说得轻巧,眼中却含了泪意。
若非相柳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此刻他们早已天人两隔。
玱玹轻轻放开了小夭,将她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番,她的气色很好,一点都不像是个曾经几乎已经死去的人。
这才完全放下心来,问道:“跟我回神农山去吗?师傅和爷爷肯定也很想见你。”
小夭看了眼榻上的人,“不了,我想等璟醒来。”
玱玹看着璟,脸上表情又凝重起来。
小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他终究是为了我。”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既没有祈求,也没有怜悯。
就好像不过是在叙述一件事实。
玱玹看着她,像是终究下了一个决定,道,“好。”
小夭松了口气。
“但是,不准睡在他旁边。”玱玹道,“男未婚女未嫁,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小夭脸上又嬉皮笑脸起来,“好好好,都听哥哥的。”
她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他道。
夜已深了,也不知玱玹到底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有多久,但显然已有一段时间了,是该走了。
于是小夭陪着他往外走,想要送他出去。
边走,玱玹边轻声问道:“相柳……是如何把你救回来的?”
小夭眨了眨眼,一副无辜模样,“我一直昏迷着,不清楚。”
但玱玹毕竟是玱玹,不是个能随意糊弄的人。
于是她又说道,“我觉得应该与我跟他种的蛊有关系,靠着他的生气,维系住了我的一线生机。”
玱玹思索着道:“蛊?”
小夭用力点了下头,“好像还有血咒之类的术法,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始终是迷迷糊糊的。”
玱玹脸色更凝重了些,“血咒乃是禁术,岂可用来救人?”
小夭见他眼神凌厉,摇晃着他衣袖道:“哥哥,凡天下术法,皆有利有弊,既然能把我从死亡中拉回来,就说明是可以用来救人的。”
说着她又顿了顿,叹息着道:“何况,他为了救我,又何尝不是付出了心血?这种术法,说到底,毕竟是以命换命,若非他九头之身,岂非生死难料?”
她说着,定定出神,她欠他实在良多。
玱玹却嗤之以鼻道:“你实在不需太过歉疚,他与我早有交易,一条命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什么?”小夭停住了脚步,满面惊愕。
玱玹寻着她脚步回头,“若我有朝一日成为轩辕国君,便要许他神农山一座山头,用来安置那些死于战争的洪江士兵。”
小夭恍惚道:“可若你未能登上王座呢?他岂不是亏了?”
玱玹立在木樨林中,月光笼罩在他肩头,与地上鲜草光华连成一片。
他道:“他日我必成大业。”
他的声音庄重威严,他的神情端正肃穆,仿若一个睥睨天下的君主。
她相信他可以的,相柳定然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他有九个脑袋,又怎么可能会做亏本的买卖?
小夭笑了。
玱玹疑惑道:“你笑什么?”
小夭摇了摇头,而后抬眸对上玱玹视线。
“我仿佛已看到你登上帝位。”她说着,表情严肃,郑重地道:“哥哥,我一定会帮你达成所愿,尽我所能。”
玱玹露出释然微笑,低头看着她。
此刻无话,只余风萧叶奏。
连弯月都垂下了眼眸。
也不知过了多久,馨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玱玹,小夭,我哥哥回来了。”
玱玹抬手,摸了摸小夭披散着长发的头,“梳理一下,出来同我们一道用膳。”
小夭抓着自己的头发,嬉笑道:“好。”
小夭从海里回来,随身并没有携带行李,自然也没有可以点缀的头饰,只让静夜替她挽了头发,梳个清爽的发髻。
小夭对静夜吩咐道:“替我把院里的屋子整理一下,我住璟原先的那间。”
静夜心生欢喜,问道:“王姬要住下?”
小夭从铜镜里看着静夜道:“嗯,我答应了你,会照顾璟,直到他醒来为止。”
静夜满心感激,当即下跪叩拜道:“多谢王姬,王姬大恩大德,静夜永生不忘。”
小夭有些心虚,她不过是找了个借口罢了,“你不用如此,毕竟此事也是因我而起。”
静夜缓缓起身,若原先她是因公子心意而尊敬王姬,此刻在她心里,便只是觉得,王姬神圣高洁,不耻下意,她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
连为小夭梳理头发的手都更稳了一些,哪怕一丝乱发都不允许出现。
直到用晚膳时,小夭才知道,原来已过了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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