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对他说:我们不存在过去,也不会有未来,那么也不必继续现在。如果你在意漫长人生中的这一年时光,请把它藏在心底。而我会将这不足以看作“过往”的过往视作云烟,不再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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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六岁时通过自招考试上了大学,本硕博联读了八年,在西南大学应聘了讲师.有了工作,她的生活似乎不那么拮据了.她想买个耳机,省得天天去琴行听音乐.但她舍不得那弹琴之人,几般思索,她趁节假连夜打车去了那家被她蹭了八年琴声的琴行.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在琴行外买了点东西吃,恰好碰见她新带的研究生."呀,钟老师!"
"来学琴?"
"嗯."学生有意回避她的眼神,却发现钟蔷根本没在看她.钟蔷的目光跟着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男士走入琴行,但嘴上还问着学生:"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老师你果然要问……”
“抓紧赶,赶完我好给你看看。”她揉揉鼻梁,“那个,是你的音乐老师吗?”眼见那位男士没了身影,她火速解决早饭,跟了上去。
“不是的。话说老师你……”
“不是呀……嗯。那你去上课吧。”
“钟老师?”
学生第一次见钟蔷这么着急。此时钟蔷也顾不上在学生面前的形象,跟到那位男士所在的教室。他正在喝水,貌似这个时间段没有学生。看见门外气喘吁吁的她,笑笑,“哦……你。快九年了吧?”
是呢,九年。始终没搭上话。
直到那天下午,琴行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正调试着一架立式钢琴的音准,修长的手指敲击琴键,发出单调而精准的声响。钟蔷鼓足勇气,走过去,倚在琴边。
“我一直想问问,”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里的琴,音准都很好,是你一直在维护吗?”
盛青禾抬起头,看向她,眼里有温和的笑意,也有几分了然:“是啊。毕竟,能像你这样一听就是**年的知音,可不多见。”他顿了顿,手指按下一个中央C,“就像这个‘哆’,它就在这里,不多不少,等了九年,总算有人来正式跟它打声招呼了。”
一句话,轻易化解了横亘多年的陌生感。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相处是水到渠成的事。盛青禾是个像他名字一样温和而富有生机的人,他教孩子弹琴时极具耐心,谈起古典音乐时眼里有光。他那份对艺术近乎纯粹的热爱,像一道暖流,悄然浸润着钟蔷因理性而略显干涸的心田。他会在她听着琴声发呆时,为她弹奏她驻足最久的曲子;会在她因为研究陷入瓶颈而蹙眉时,用并不高明的笑话逗她;也会在她提及孤儿院往事时,静静地握住她的手。
他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几乎融化了钟蔷用理智筑起的高墙。他们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未来,谈论着要不要换一个更大、能放得下两架钢琴的房子。
变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周末。钟蔷无意间在盛青禾与朋友的闲聊中,听到他提及多年前一篇“惊世骇俗”的论文,那位署名“钟襁”的作者,如何犀利地论证艺术家“社会实用性”低下,险些让他当时任职的青少年宫砍掉音乐培训项目,让他差点失业。
“……当时真是捏了把汗,不过后来想想,那篇文章的角度,虽然偏激,但也确实点出了一些问题。”盛青禾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反而带着一丝反思。
钟蔷却如遭雷击。她从未想过,自己年少轻狂时挥出的利剑,竟曾险些伤及眼前这个她最不愿伤害的人。内心的愧疚像潮水般涌上,淹没了所有的甜蜜。
当晚,她向他坦白了一切。
“青禾,我必须告诉你……我就是那个‘钟襁’。”
她等待着预料中的惊愕、失望,甚至愤怒。
盛青禾却只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早该猜到的。那么独特的视角,那么锋利的笔触,除了我的蔷,还能有谁?”
“你……不生气?我差点让你……”
“说实话,当时是有点郁闷。但后来细读,发现你的核心并非否定艺术,而是在探讨一种极端社会情境下的资源分配逻辑,甚至隐含着对僵化教育体系的批判。只是用了我这个钢琴老师做了‘反面教材’。”他语气温和,带着理解,“你的思想走得太快太前卫,很多人跟不上,包括当时的我。但现在,我好像能试着去理解了。”
他的宽容和理解,让钟蔷在那一刻几乎落泪。她以为,跨越了这最大的秘密,他们之间将再无隔阂。
然而,盛青禾的母亲出现了。那位优雅而传统的妇人,并未如钟蔷预想的那般计较她的家境和收入,反对的理由简单而致命:“青禾性子软,需要的是一个能知冷知热、体贴顾家的妻子。钟小姐,你太要强,心思也太重,你们不是一路人。”
钟蔷试图用现实优势说服对方,提及自己的收入和稳定工作,却只换来盛母更深的叹息和摇头。那一刻,钟蔷明白,有些鸿沟,并非物质可以填补。
盛青禾抗争过,他甚至偷偷拿出了户口本,找到钟蔷,眼神灼灼:“蔷,我们去登记。我妈只是一时想不通,等她看到我们过得幸福,总会接受的。”
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不顾一切的男人,钟蔷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感动和同样巨大的无力感。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漫长的岁月里,盛青禾如何在爱情与亲情间撕裂,那份温和的笑容如何被消磨殆尽。而她自己,真的能承担起改变另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轨迹的责任吗?
她想起自己那篇论文里冷冰冰的“社会实用价值”评估,此刻,在真实的情感与人性纠缠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最终,在那个他们初识的琴行外,钟蔷停住了脚步。她望着盛青禾充满期盼和焦虑的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决绝。
“青禾,我们不存在过去,也不会有未来,那么也不必继续现在。”
她看到他眼中的光瞬间黯淡,如同燃尽的烛火。
“如果你在意漫长人生中的这一年时光,请把它藏在心底。”
她顿了顿,狠心说出了最后一句:
“而我会将这不足以看作‘过往’的过往视作云烟,不再纠结。”
说完,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
……
……
回忆至此,躺在18世纪萨尔茨堡小床上的沃尔夫冈,轻轻叹了口气。那双属于孩童的蓝眼睛里,盛满了成年人复杂的怅惘。
原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抉择的艰难,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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