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歧路

小莫扎特——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钟蔷的灵魂——终于能下床走动了。身体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但一种更为强烈的意志正在驱动它。他开始在房间里缓慢踱步,用小手触摸着粗糙的木质墙壁、冰冷的玻璃窗,以及那架泛黄的键盘乐器。他在利用原主残留的、如同背景资料般的记忆,努力将感官与现实对接,去适应这个十八世纪的萨尔茨堡。

母亲的关怀无微不至,父亲列奥波尔得的目光则更多地带上了审视与期待。那份期待,沉甸甸地压在他尚且稚嫩的肩头,是关于音乐的,关于一个“神童”必将绽放的光芒。

这期待,却恰恰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逆反。夜深人静时,他靠在床头,前世那个激烈、甚至有些偏执的论点,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一双能拆解并组装结构复杂的小提琴的手,假以时日,也可以拆组枪械;能跨得开十二度的手,也能会握得住钢管扛得住枪;能辨得出四分之一半音的耳朵,六个月学会英语的舌头,这些都是他作为劳动者的特性……”

那是她,钟蔷,在另一个时空,对着一个早已逝去的天才,进行的冷酷而功利的剖析。如今,这段话像命运的谶语,回荡在她自己耳边。她,或者说他,现在就是“莫扎特”,就是那个被剖析的对象。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思绪。

既然……既然已经回不去,既然这具身体、这份天赋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她的所有物,为什么不能……就此实践一下自己当年的观点呢?

音乐,无疑是这条命安身立命最快、最便捷的途径。它可以成为工具,成为他获取名声、资本,乃至一定程度自由的阶梯。列奥波尔得父亲会为此欣喜若狂,整个家庭都会因此受益。这符合“社会需求”,也符合他当下的“生存需要”。

但,然后呢?

然后就要像历史上那个莫扎特一样,被音乐定义一生,禁锢一生吗?最后在父亲的期望、主教的奴役和经济的困顿中,耗尽才华与生命?

不。

他(她)的灵魂内核,终究是那个信奉“人的可塑性”、认为价值应由更“实用”领域定义的钟蔷。音乐可以是他利用的跳板,但绝不能是他最终的归宿。这具身体蕴藏的潜能——那双灵巧的手,那颗聪慧的大脑,那份对结构和韵律的天然敏感——难道不能指向更“硬核”、更能撬动时代的方向吗?

数学?工程?甚至……军事技术?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战栗,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叛逆与兴奋的激荡。他要做的,不是重复一个已知的天才轨迹,而是要将这绝世的天赋,引导向一条截然不同的、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歧路。

第二天,当列奥波尔得满怀期待地将他抱到那架古钢琴前,试图引导他再次触碰琴键时,沃尔夫冈却缩回了手。

“爸爸,”他仰起脸,用孩童特有的、混合着天真与执拗的语气,指着窗外远处教堂施工的脚手架,“那些木头,是怎么搭得那么高的?它们为什么不会倒下来?”

列奥波尔得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儿子会问这个。他耐心解释:“那是建筑师和工人们计算好的,需要懂得力学。”

“力学?”沃尔夫冈眨着湛蓝的眼睛,追问,“那是什么?比赋格曲还要难吗?我想学那个。”

列奥波尔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不似作伪的眼睛,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很快被“神童思维本就跳脱”的想法压下。他笑了笑,敷衍道:“那些东西太枯燥了,不适合你。我的小沃菲,你的天赋在音乐上,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我们不能浪费。”

说着,他再次将沃尔夫冈的小手引向琴键,强迫他按下了一个音符。

清亮的琴音在房间里回荡。

沃尔夫冈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被父亲牢牢握住的小手,感受着指尖下冰冷的触感。他没有再反抗,只是在那声琴音的余韵中,默默地、更加坚定地确认了自己的道路。

音乐,他会学,而且会学得比任何人都好。因为这是他现阶段最好的“伪装”和“工具”。

但他真正渴望触碰的,是琴键之外,那个更广阔、更坚实,由数学、物理与机械构成的世界。他要看看,这双被誉为为音乐而生的手,能否同样握住绘制蓝图鹅毛笔,能否同样操控改变世界的杠杆。

这条由她自己选择的歧路,已然在脚下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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