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现下已经是最后一个学期。曾钰去了外市的公司实习,温芹芹虽然在本市,但搬到了实习公司附近居住。当初热热闹闹的四人寝室,也只剩下王雨和楚可佳在住着。
曾钰:【等可佳研究生复试结束了,我们去上海旅游吧!】
温芹芹:【恩恩。】
楚可佳:【OK~】
王雨:【好啊,那时候我的毕业论文应该也快弄完了。】
“大家把今天的日报发给我,然后就可以下班了。”说话的是温芹芹实习小组的组长,她如今在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直播运营岗位实习。
当初她应聘的时候,想的是可以通过做短视频的方式输出一些有益于他人的内容,没想到入职后,组长说:“你们得先招主播,招到主播了才能去给主播拍短视频啊。”虽然工作内容与她想象中不同,但是组长的话也在理,所以她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电脑上通过各种社交软件去找小姐姐当主播。
【3月15日 联系人数:356 面试人数:0 入职人数:0】
温芹芹发完日报就把电脑关了去打卡下班。没想到上个春天她还在和曾钰计划着看樱花,而这个春天中印象最深的竟然只剩下半夜里冷得刺骨的寒风。
温芹芹的上班时间是从下午一点半开始到晚上十点半,她的生活里没有朝气蓬勃的清晨,只有逐渐下落的太阳和没有星星的夜晚。
她大多时候能准时下班,有时候需要去直播办公室学习设备,听组长传授怎么管理主播的经验。一折腾,再下班时已经是深夜。加班费是没有的,调休也不可能,因为领导会让员工撤回加班申请,也就是根本不承认这是加班。
半夜的通勤路都是冷冷清清的,最多的就是滴滴代驾、使劲轰油门的汽车以及在路边大排档里大着嗓门喝酒的中年男人。温芹芹熟练地无视一切,戴上帽子拉好围巾,扫上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家。
自行车随着轮毂滚动,不断地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什么零件有问题。温芹芹空洞着一双眼注视前方,对自行车警示一般的声响毫不在意,反倒将车骑得飞快。反正车能走,谁在乎它坏没坏。
呼啦呼啦刀子一般的风,让温芹芹的脸颊紧绷着,耳朵和鼻子似乎都冻出了她的感知范围。这冷风还极具穿透力,不过几百米的路程,温芹芹的整个上身都像冰块一样透心凉。
「会感冒吗?感冒了明天就可以不用上班了。」
温芹芹胡思乱想着,一点儿也不减速。恍惚间,她好像变成了那天游船旁的海鸥,自由自在地飞着。她尝试松开车把张开双臂,希望能遇见无聊的神,一下子把她变成一只鸟。可惜她的车技并不好,没有完成展臂祈祷的仪式,就直接连人带车摔了个狗吃屎。
温芹芹卧倒在路边,一辆汽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然后周边又陷入夜晚的死寂。
她半卧在地上,也不着急起身,慢腾腾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她发现了自己手上的擦伤,还有手指上被刮掉两块肉而留下的小坑。不幸的是,她出车祸了。幸运的是,几乎无伤。而且她因为没戴手套,手早就被冻僵了,这下正好像给手打了麻药一样,没什么痛感。
她手脚具在,比起担心自己反而更加担心自行车。「坏了会不会要我赔啊?」
温芹芹拐了两步,前去查看共享单车的状况。不得不说,她是吉人自有天相的。车不仅没坏,她还顺利骑着它咔哒咔哒地回到了小区。
温芹芹在小区的群租房里租了一个小单间。单间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小书桌就占满了全部空间。不过好在房里有独立卫生间,不必与他人共用,虽然它的面积小到只塞得下马桶和洗手池。
回到家中,温芹芹熟练地开灯、关门、直奔卫生间洗漱,然后把房间的灯全关了,坐在黑漆漆的飘窗上等她的主播开播。
是的,她招了一个主播,在凌晨三点开播。组长说:“开播前主播有什么问题都要给人家解决。开播之后要去直播间夸夸主播、送送灯牌,把气氛给它搞热。平常也要多多照顾我们的主播,要嘘寒问暖,像对待自己的女朋友一样。知道了吧?”
【这边设备没电了。】是她的“女朋友”主播发消息来了。
【直播间有值班的运营,你去问他拿个充电宝。】
【哦。】
【这边柜子里怎么有东西啊?】
【应该是别的主播放在那里的,不用管它。】
……
主播时不时给温芹芹发消息,有些是工作上的问题,有些更像是闲聊,温芹芹虽句句有回应,但是除了回答问题也不多说。两人断断续续聊着,终于挨到三点开播。温芹芹按照组长的嘱咐,在直播间里挂了半小时,发了许多赞美主播的话活跃气氛,又送了个粉丝灯牌,总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温芹芹将手机放在身前,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毛毯,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发呆。自从做这份工作以来,她发呆的频率更频繁了,总是感觉到迷茫与无意义,好似每天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就是为了等死。
突然之间,她感到一股极大的悲伤向她袭来,她的脸皱成一团,眼泪瞬间盈满眼眶。可是仅仅一秒之后,她又从悲伤之中抽离出来。
「我到底在难过什么呢?」
她不明白,这份工作虽算不上很好,但是双休、五险一金、节假日都是正常有的,她不至于这么难过才对。和更加水深火热的人比起来,她应该积极生活、笑对人生,应该感恩自己拥有的一切。她没有资格悲伤颓废。
温芹芹尝试着以理化情,越分析越冷静,也越分析越不明白,只有脸上泪水滑过的瘙痒感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自己正在哭泣。是的,她已经不难过了,却还在面无表情地哭泣。
「真新奇。」
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异常,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桌旁,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对着手臂就是一刀。水果刀很干净,不用担心破伤风。而且她用了水果刀之后,才发现这刀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钝得多。就算使劲儿摁着刀尖划,也只能划出一点点小细条,不过一星期的工夫就能好全。
她这样自残,并不是工作后才开始的。大学期间她就把刀藏在袖子里,然后在厕所里给自己制造伤口,那时候伤口浅、数量少。有一次她突发奇想在手背上开了个小口子,结果每次拧毛巾时,已经结痂的伤口都会再次崩开。无伤大雅的疼痛成为负面情绪的唯一宣泄口。
温芹芹看着手臂上的红色细条,想着也许她该来回划的,像在案板上切肉那样,可惜她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半吊子的生活,半吊子的情绪问题,她在其中,沉浮挣扎。
好景不长,几天过后温芹芹唯一的主播不干了,连宿舍的水电费都没结就走了。
“温芹芹,你跟我来。”组长对着温芹芹招了招手,把人带到会议室里。会议室不大不小,组长和温芹芹面对面坐着。
“你这个月还是要多努努力,不然kpi都完成不了的。”组长叉着手,一脸凝重,“你看人家张原,一天一个面试的,有时候一天两三个。人家也是坐在那里聊天,你也是坐在那里聊天,怎么别人就能招到那么多主播呢?”
温芹芹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默默听着。
“你要向人家多学习学习,问问他用的什么话术。”组长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气,“那个主播欠的水电费我来付,问她也是问不到的。其他没有什么问题就先这样,要好好努力啊!”
“嗯。”总算熬到结束,温芹芹脚步沉重地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
组长晚温芹芹一步回来,经过张原的工位时,还刻意交待了一句,“张原,你有什么招人的话术要分享一下。”
“我能有什么话术啊,就之前培训的那些。不过我现在都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行就行,不行就拜拜。”张原说得简单,仿佛他的好成绩只是因为好运气。
【张原,你招人都怎么说的啊?能不能分享一下技巧呀?】温芹芹琢磨着措辞,向张原请教。
【没有啥,我直接把组长给我们的招人图片甩过去的,这样效率高。】
【原来是这样啊,3Q。】
得了张原传授的方法,温芹芹一下午都在给各种小姐姐发图片,终于在她坚持不懈的甩图下,好几个号都被冻结了。没办法,温芹芹只能一边到处去注册新的交友软件,一边让同事帮她申诉。
就在她忙着开拓新渠道时,部长在群里发了消息。
【都来看看啊,二部新招的主播,这个条件只要四千五底薪。】
「四千五……」其实招聘信息上写的是六千底薪,只不过等主播来面试之后,根据主播的条件,底薪都会有不同程度的缩水。比如温芹芹那个跑掉的主播就只有四千底薪。
跟在信息下面的是一张少妇的照片。少妇坐在沙发上,拍摄者是从上往下拍的,少妇含羞的眼神、丰满的事业线都展露无遗,一看就是老大哥会刷礼物的那种类型。
「原来部长喜欢这样的。」温芹芹又学到了新东西,只是胃里一阵翻涌,也许她中午吃多了。
后来的日子中,聊天、被封、聊天、被封、聊天、被封……温芹芹重复着这种轮回,在一无所获之中熬到了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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