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持续着,到了四月下旬,楚可佳终于从复试的漩涡中挣脱出来。温芹芹随便诌了个借口,在周五请了一天假,和小伙伴们踏上去上海旅游的路途。
那天她只睡了三个小时,在去上海的火车上和楚可佳说着话呢,就困过去了。
“芹芹?你昨天没睡好吗?”
在楚可佳的轻声询问下,温芹芹猛然清醒,她惊吓似地深吸一口气,说:“干直播嘛,休息不是那么规律。”
“那你歇会儿,到了我叫你。”
温芹芹用手比了个OK,然后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风景急速倒退。
她们在上海站和曾钰会合,接着就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楚可佳,她说去哪儿,大家就跟着去哪儿。楚可佳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她们先后去了交通大学、武康大楼、南京路、中国馆,最后在天黑之前到达外滩等着看夜景。
“四妹来帮我拍照吧!”曾钰走到哪里都是先找好景物拍照片,用她的话来说,这叫脑子会忘记,但是照片会记得。
被剩下的温芹芹站在东方明珠对面,挂在栏杆上,百无聊赖等黑夜降临。她原先只知道海边风大没想到黄浦江边的风也这么大,现下只能迎着风,避免头发在脸上乱飞。而同样被剩下的楚可佳正倚在她旁边,欣赏着马路对面的欧式建筑。
“要是以后能在这样漂亮的建筑里上班,应该很不错吧?”楚可佳感叹到。
温芹芹瞥了一眼身后的建筑,一座座的,都别有风味。“是挺不错的。”
“那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就那样呗,混口饭吃而已。”
“年纪轻轻的就没有冲劲儿了?”
“再冲?再冲我就要掉到黄浦江里了!”温芹芹故意搞怪着。
“那我就拉住你。”楚可佳看着温芹芹,回答得认真。
温芹芹回头看向楚可佳,那边也是风吹过来的方向,吹得她双眼发涩。她只好重新看向蜿蜒的江水和漫步其中的游船,问道:“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考本专业呢,怎么选了哲学啊?”
“嗯……哲学三问你听过吧?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
“所以就学了哲学?”
“对啊。你想明白了吗?”
“你是专业的都不明白,我能明白啥啊。”
“不会啊。”楚可佳反驳到,“这些问题对有的人来说非常简单,不用想都能瞬间说出答案。而有些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也觉得没必要去想这些问题。”
“从来不想这些问题…那怎么活啊?”
“人家还觉得想这些没用,搞不明白想这些干啥呢。”
“诶——这样啊。那还挺羡慕他们的,不用多费脑筋。”
说完,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徒留呼啸风声和游客的嘈杂声在耳边缠绕。直至温芹芹再次开口,她说:“我也常常在想我是谁,想要抓住一个稳定的核心,然后从这个核心开始不断扩大丰满自己。可是我越找,越觉得自己如同无物。只是一些动物的本能加上后天各种经验附加给我的特性而已。我不存在,也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黑塞说,人是一颗葱头,当你剥掉葱头的外皮,你就会发现更多的皮。而当你剥掉最后一层时,你就会发现里面一无所有。没有核,没有心,也没有灵魂。”
“什么都没有,那人生的意义怎么办?”
“要找吧。萨特提出:存在先于本质。人不是被决定了人生意义之后才存在的,而是在存在的过程中自己给自己下定义,也就是说自己找到自己的人生意义。”
“那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学习庄子游戏人生。”
“我每问一句你都能答出来,可是你还说自己想不明白。”
“学了道理和懂了道理不一样呗。也许什么道理都不重要,只要能知行合一完成自洽,怎么活都是好吧。”
「自洽……」
从上海回来之后,楚可佳的话就一直在温芹芹的脑海中盘旋,她把那些话语总结为四个字:不破不立。可是要“破”到什么程度,又怎么可以“立”呢?在温芹芹想出答案之前,先等来了公司对她这个实习生的答案。
“你自己也知道,你根本不适合这个岗位,继续干下去也只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组长苦口婆心地劝告着,“你仔细想想。”
温芹芹知道这是公司对她的不认可,组长也只是委婉地通知她走人而已。“我知道,我回去就提离职。”
“好,你想清楚了就行。”
刚毕业的第一份工作连实习期都没过就被辞退了,如今金三银四的招聘季也过去了,温芹芹能做的好像就是等着毕业典礼这一件事了。她将房子转租了出去,又回到了学校宿舍。
王雨保研本校,毕业论文忙完后直接进研究组了。楚可佳的导师也给她布置了研究任务,她每周都需要远程开会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现下,宿舍里最闲也最一事无成的,当属温芹芹了。
【芹芹,最近新开了一个海边游乐园,我们去那里玩吧!】
是李怀南发来的消息,他要毕业后才进公司,目前和温芹芹一样是个闲人。
【好啊。】
温芹芹是去过游乐园的,在十几岁的时候,和父母一起,等她多年后再次踏入游乐园,没想到游乐园的项目还是差不多那几项。
“芹芹,激流勇进要不要?”
“芹芹,鬼屋诶鬼屋。”
“棉花糖诶,芹芹你吃什么颜色的?”
……
“我们待会晚上再来坐一次摩天轮吧,夜景应该很好看。”李怀南坐在温芹芹对面,望着摩天轮外的景色说着。
“好啊。”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兴致不高啊。”
“是你兴致太高了。”
“是吗?嘿嘿,很久没和你出来玩了。”
“你喜欢我什么啊?”也许是摩天轮轿厢封闭独立的环境给了温芹芹安全感,也许是连日来的苦思冥想耗掉了她所有的情绪外壳,她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
“之前不就告诉你了吗?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啊。”
“那如果我泼辣张扬、尖酸刻薄,甚至是个男的,你还喜欢我吗?”
“那就不是你了。”
“那什么是我?”
温芹芹把这个自己思考了许久都想不到答案的问题抛给了李怀南,试图通过别人来告诉自己答案。
“我小的时候,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可用功了。用功学习、用功做事,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就不敢松懈。我就是你口中那种会累的孩子。”李怀南看了一眼温芹芹,眼中满是苦涩,“我挺害怕的,害怕哪天自己不优秀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是你和我说,你喜不喜欢我跟那些无关。”
“那要是我也催着你变优秀呢?”
“喜欢有一见钟情、日久生情,但无论哪种,我都觉得是和聚沙成塔一样的。也许经过风吹雨淋,曾经高耸的塔会在某一天分崩离析,但是保护得当的话,也会像一些古建筑一样,存续百年、千年甚至万年。”
「喜欢就像水壶烧水是一个过程……水壶里的水会冷,也可以再热……」“那喜欢是有条件的咯?可是……”
“可是你想要无条件的?因为你没有安全感?”李怀南补全了温芹芹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芹芹,无论你问我多少次,我都会告诉你,我喜欢你,这辈子只喜欢你。”李怀南转而坐到温芹芹身边,深情而真挚地望进她的眼睛。
「一般这里是需要感动流泪吧。」可惜温芹芹是个怪胎,“人是会变的,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所以你坚信世事变化无常,却又寻找因无条件而永恒不变的爱?”摩天轮咿呀咿呀的,他们的轿厢来到了底部。“走吧,你不是喜欢看海吗?我们去看海。”
他们来到海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海风清凉,完全没有初夏的燥热。
温芹芹坐在海堤上,看着海浪起伏,明明上一刻还思绪纷杂,这下却又被大海的宽广平静治愈,脑中一片澄静。
「心静,而天地宽。」恍惚之间,温芹芹觉得自己像个桑榆暮景之人,一时失笑。
“哎呀,真嫉妒大海。”李怀南含笑佯怒。
“那我应该从改变自己做起吧?”李怀南搭起了说话的通道,温芹芹也说出心中所想。
“我前两天看了一部舞台剧,有段台词是这样的:‘我为什么要改变?我连自己是怎样的人都没弄清楚,你却要我改变,真是疯了。’”李怀南精心抓的发型在海风中乱七八糟飞舞着,“你刚刚还问我什么是你,现在又要改变?”
「那我还是应该先找到我……黑塞说,人是一颗葱头,里面空无一物……那我应该先找到一个基点……你坚信世事变化无常,却又寻找永恒不变。」
“芹芹,你看那边有条渔船诶。”李怀南兴奋地指着远方一处。
温芹芹从思绪的泥潭里抽出身来,顺着方向望去,“真的诶。”
李怀南突然站起身,像跳大神一样转了个圈,对着渔船的方向虚空拉绳,“船来,船来,船来……”
温芹芹苦笑不得,“你做什么啊?”
“船来……”李怀南继续着动作,“我在召唤那条船过来。”
温芹芹无奈,“它来就来走就走呗,你瞎折腾啥。”
李怀南停下动作,重新坐到温芹芹身边,“大师啊你,凡事不强求哈。”
「不强求……」
海风呼啸,海浪不歇,他们一看就看到了海水变成黑色。
-两年后-
“芹芹,这边!”李怀南朝她欢快地挥着手,宽大的T恤随着身体摇晃的频率摆动。
「像跳舞的充气人偶。」
温芹芹没忍住,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
“知道你两年没见我,高兴。”
“切,我是看你像商城门口的充气人偶才笑的。”
“没事儿,我高兴也行,行李给我吧。”
过去这两年,温芹芹利用考哲学研究生的机会,读了不少哲学书籍,虽然她终于醒悟其中没有她寻找的答案,但她手上的疤也终是只有一条。
“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下辈子就当个人呗,再和我双宿双栖。”
“不要,我要当一阵风。”
“啊?”
“谁都抓不住我,哈哈哈哈。”
“诶,有人,你等等我。”
他们不许诺今生,也不约定来生,但他们又是如此幸福,幸福得如同一切只是想象。
-正文完-
-十年后小剧场-
楚可佳:黑塞说,人是一颗葱头……
温芹芹:沃兹基说,人是一片大海。你看到一片大海,以其为有,但大海波浪涌动,不断变化,实则为无。有无相生,不强求不执著。嘿嘿嘿……
李怀南:不好意思,我测试她酒量怎么样,醉了已经,你继续你继续。
(第二天)
温芹芹(抱头):好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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