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系。

他是这么说的，但宋洮好歹是勤勤恳恳跟在上司后面跑了七八年的老油条，在察言观色上，已经被生活盘得像条泥鳅了。

那就是有关系了。

突然氛围有些尴尬了，双方很有默契地保持了一段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是没有要带人离开的意思。宋洮只能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接下来该怎么办？眼前这位的敏锐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显然是已经默认换人了，继续咬死自己是原来那位“宋洮”显然不利于获得有利信息。

我跟原主差得有那么多吗？

宋洮忍不住发问：“你觉得我不是宋洮，为什么？”

他紧盯着光屏上几个移动的小红点，眼珠子都懒得动一下。

“喂。”宋洮又叫了一声。

他还是不为所动。

“喂——？”宋洮拖长了音调

“喂什么喂，我叫闻傅光。”他没好气地说，“你想把怪物引过来吗？”

“哦。”宋洮讪讪地放轻了音量，不忘初心继续问，“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宋洮？”

“你承认了？”他敏锐地察觉出话里的意思，抬头瞥了一眼眯着眼睛不知道在酝酿什么的宋洮。

“看你怎么想吧，我短短两句话改变不了你的思想。”宋洮说，“有些问题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他听完沉默许久，漫不经心地回答

“眼神太清澈了，有种不被知识浸染过的清澈。”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顿了顿又补充道，“换之前‘你’绝对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宋洮：“......”

宋洮很想直接吐槽，猝死后莫名其妙来到这鬼地方，上来就进战斗轮，还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穿越，什么“原主记忆”之类的有用信息都没有，脑子空空，眼神能不清澈嘛。

“我以为你会就地杀了我，然后随便胡扯个原因赶紧回去交差。”他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宋洮决定再试探下。

“对啊，我是这么想的。”闻傅光接过话茬，“我还能少做点工作。”

宋洮很痛苦地在“少点工作”上不合时宜共了情，“你动手吧”都差点脱口而出。

“但是——”眼看着几个红点陆陆续续向这里靠近，闻傅光收起了光屏突然贴近宋洮，“数据不会骗人，你对我们来说是安全的存在，我暂时选择相信科技的判断，仅此而已。”

身上的束缚减弱了，闻傅光将绳索一根根割断，声音近在耳边，带过微弱的气流，耳朵有些发痒。

“那座白塔在几十年前出现，但最初两年无事发生，对它的初步解析中人类的科技获得了飞跃性的进步。但不久后那座塔发出光芒并打开了大门，天灾也接踵而至。物种变异、文明落末，这场漫长的战争里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通往塔顶寻求答案的进程没断过，但人类安全区缩小的速度远快于攻略。”他平静地讲述着，“攻略中的存活率很低，但在三十年前，陆陆续续有一批人觉醒了所谓的特异功能，几乎停滞的攻塔才能重新开展。”

“什么特异功能？”

“组织再生。”

宋洮神色一变，联想到腹中的东西。

“‘你’那天执意回到这里，像是有所预感这里会沦陷。”他伸手给宋洮借力站起来，“‘你’的通讯设备全部失联，不到两小时这里就被异种攻破。”

“那我是挺可疑的。”宋洮揉了揉酸麻的手臂，险些拿不住闻傅光丢来的东西，“所以呢？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工作？”

“那是‘你’的终端，戴手上。”他抄起枪，抬抬手示意。宋洮照着样子将那手环样的东西扣上右手，一阵微弱的电流后，相同的光屏凭空弹出。

【身份验证通过】

【正在接入终端...】

【登录成功，编号A011】

“再点一下就能收起来。”

宋洮尝试着，大概清楚了终端的使用方法。顺手理了下衣装，感觉内侧有块坚硬的东西。

那把骨刀？宋洮估摸着是闻傅光帮他捡的，于是抬头说了声“谢谢”。

闻傅光身型高大，挡着下楼的路，矮了大半个头的宋洮不得不仰起头。闻傅光慢悠悠地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无知者吐不出真相，尸检报告也比检查报告难写一万倍。虽然很恼火，但是事情就是在预期上发展。”

“谁的预期？”宋洮下意识反问。

闻傅光低着头，背着光在黑暗中更看不清神色。

“没什么关系是骗你的，我们关系差得找不出词来形容，但‘你’走之前却给我留了信。”

“信？”

“‘你’告诉我，你会是那个变数。这也是我现在接受你的原因。”

宋洮没全听懂，但心中已经也有了自己的多种设想。对于自己可能被人操纵着这一点，他非常不爽。

“时间不多，对一下口供。”他敲敲右手的表，跳过了这个话题，“宋先生，你现在是个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从家醒来，出门在楼梯上踩空受了伤，经过地下停车库时被长着人脸的怪物吓得半死又被掉落的碎石砸晕，再次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一位一九零大帅哥所救，并且你在这张帅脸中勉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感激涕零地恳求帅哥收留，希望以身相许拿命报答。”

“帅哥你好不要脸啊。”宋洮绷不住了，忍不住吐槽，“后半段非要不可吗？”

“行啊，那你在‘老实去领一套大记忆恢复术然后因叛逃被拖去塔里当敢死队’和‘领一套大记忆恢复术然后被我捞出来’里选吧。”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提示一下，‘你’招惹过的人还挺多，我跟‘你’只是关系差而已。”

宋洮思考片刻，毫无感情地捧读：“拜托了帅哥，求求你收留我吧，我愿意以身相许拿命......”

“什么以身相许？！”

楼下一阵骚动，听着谁摔了跤大的。宋洮一低头就对上了好几双惊恐万分的眼睛。

门口处挤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年纪估摸着跟闻傅光差不了太多。他们的装束跟闻傅光别无二致，一看就是队友。

身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嗤笑。

“不是，老大，我们就分开了十六个小时，你们怎么就以身相许了？”

楼下的几个人伸长了脖子往上看，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宋洮回过头低声咬牙切齿地问：“你故意的？”

“他们来的时候不对怎么能怪我？”他眯着狭长的眼睛，狐狸尾巴都要摇起来了。他附在宋洮耳边，低声说：“宋先生委屈一下吧，这是还给之前戏耍我的那个‘你’。”

宋洮跟着闻傅光下楼，刚一下楼，原本嬉皮笑脸的那群人眼神都变味儿了，在他们之间来回瞟。

身材最为魁梧的男人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指着宋洮，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怎么是......”

啊，看样子是都认识我了，刚刚应该问闻傅光他的队友们了不了解我，什么前提也没有就要扮演一个无记忆的的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啊。被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宋洮难免有些紧张。

“是什么是，抓紧报告然后走了。”闻傅光替他解了围打断了一旁刚开口的男人。

“我们小队负责的是A区的搜救，”身形更高大一点的单马尾女性说着，将另一名偏瘦弱的女性稍稍护在身后，一边报告一边对宋洮保持着警惕，“总计五名名单上的幸存者全部找到，但中途我们被一种新的异种突袭，损失一名人员。现在车上总计四位，两男两女，均为轻伤无感染，都做好了应急处理，只是精神状态都明显不佳。”

“其中一个是十二岁小女孩，一路上都哭着说要找妈妈，闹腾得不停。”她身后扎着麻花辫的女性怯生生地开口补充道。

“新型异种记录了吗？”

“已经扫描并上传终端了。”戴眼镜的男性立即回答，“单体异化类型，保留了大量人类特征。”

闻傅光皱了皱眉，做了个离开的手势：“行，撤吧。”

“等等，他也跟我们一起吗？”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宋洮。

原来的宋洮到底做了什么啊，这些人都这么恨？宋洮忍住叹口气的冲动，乖乖站在原地看向闻傅光。

“废话，他就在我名单上。”闻傅光边说边往外走了，“今天会有血月，终端显示周边有狗群，你们要留下喂狗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瞥了一眼宋洮，跟上闻傅光的同时还记得继续跟宋洮保持着距离。

通体银白的车是宋洮没见过的型号，比较像越野车。一开车门就听到了红裙小女孩刺耳的哭声，被上了车的两位女性抱着还总算叫得小声了点。

另外三个成年人在最后排，满脸倦容，大概就是提到的幸存者。

“坐副驾来，沈三金坐后面去。”闻傅光坐着驾驶座，无语地看着被合力架在门外的宋洮。

还真是人厌狗嫌的地位啊。宋洮叹了口气，顶着后排一个比一个警惕的目光坐了上去。

宋洮还担心自己这一身血污会不会吓坏小孩，奇怪的是，他一上车，原本还在哭闹的小孩突然就安静了，一动不动坐在两位女性中间任凭她们帮自己擦鼻涕眼泪。

“她......她是不是被我吓到了？”宋洮小声询问，但好像没人听见。

“他失忆了，你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闻傅光打开车载终端，翻看两眼地图就规划出了两三条有交汇的路线。

“啊这样啊，我就说怎么感觉他变好陌生呢”魁梧的男人一脸恍然大悟，伸着手就热情地撑着座位边缘靠上前，“你好你好，我叫沈鑫，喊我三金也行哈......”

“失忆？”戴眼镜的男性推了推眼镜，一把拽住要跟宋洮握上手的沈鑫，警觉地上下打量着宋洮，“会不会是装的？或者是什么异种假扮的？”

“是啊，队长。”单马尾的女性看过来，将麻花辫稍稍护在身旁，同样对宋洮保持着警惕，“你会不会又被他骗了？老大谁对你以身相许都行啊，但绝不能是这个人。”

麻花辫阴森森地在后视镜里看着宋洮，轻声说：“感情骗子。”

又？感情骗子？

宋洮回味了一下，对原本的“宋洮”干过什么越发好奇了。他无言地看着地图，这下彻底打消了过检定【话术】的想法。万一没这项技能又丢个失败，别说刷好感了，估计能被直接踹下车去喂狗。

“检查过了，就是失忆的本人。”闻傅光一脚踩下油门，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跟以前那个一样，只是变成了除了自己名字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

宋洮：“......”

眼镜男冷冷地开口：“说不定那只是伪装，谁知道他又准备把谁骗进实验室去......”

“樊志文，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还有，那件事早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闻傅光打断了他，“项目最开始也是我自己签的同意书，我自己也有责任。”

“那还不是他......”眼镜男樊志文见宋洮透过反光镜在看自己，不情愿地闭了嘴，拧着眉转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呀老大都觉得没问题，从小到大他带着我们做过什么错的选择？”沈鑫拍拍眼镜男打着圆场，又冲宋洮的位置努努嘴，“哎，你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是有点呆傻，以前关面相就看着刻薄尖酸。”

宋洮：“......我是不是该说谢谢？”

“不客气。”沈鑫乐呵呵地，扭头就跟旁边的人说：“哇塞，失忆是可以失得像换了个人的吗，换以前他早气下车了。”

宋洮：......

原主的形象在他心中越来越不堪入目了。

“哪里不一样了。”樊志文冷哼一声，“还是像个活死人。”

你也没放过我啊。宋洮头疼地靠着靠背闭上眼睛。

车内开了冷气，这辆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平坦的公路像没有尽头，路上也没遇到什么怪物。浑身酸痛的宋洮几乎要睡过去了。

不对，他就是睡过去了。从后座飘出一股淡香，他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试着动动手指告诉一旁的闻傅光。

要出什么事了。

下一刻，黑暗中一行熟悉的淡金色文字渐渐浮现。

【14 意志困难成功】

车内的安静被一声尖锐的“妈妈”打破。

听着后排人的惊呼声，车子紧急向左转，漂移划出去数十米才艰难停下。宋洮脑袋重重地磕到玻璃窗。

”宋洮！“驾驶座上传来一声大吼。

身上一重，他猛地睁开眼就看着红裙小女孩的四肢并用地爬了过来，整个身子都趴到了他腿上。她的脖子迅速拉长，眼神空洞，裂开了一张干瘪的大嘴。

“我找到你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