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故紧靠墙壁抱膝坐着,过了一会儿干脆拿出笔记本挪列条条框框。在此过程间,出于警惕心理他时不时瞄几眼封闭的地下室。
【第一,是鬼。打他,驱赶他,用火吓跑他;】
【第二,是人,精神病患者。】
【第三,是人,和我一样是个……】
祁故停下笔,忽然感觉喉咙很干讲不出话。望着地下室位置,他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到一边。几步之遥很快就走到了,干涩的喉结动了动,他故意咳嗽出声音然后打开了地下室门。
依旧是一阵扑鼻的潮湿腐烂味道,有过之前一次经历,这回祁故倒还适应。仗着胆子大,他半个身子探下去,果然发现之前看到过的那团东西在瑟瑟发抖。
“喂?!”小声唤了唤。
那团东西抖得更厉害了。
看来和缓没用,那便一不做二不休,祁故想着跳下地室一探究竟。也就是在祁故产生一不做二不休心理的同时,那团躲避在破烂被褥下的东西向外探出了一节手臂。
祁故睁大眼睛,紧紧盯视着对方缓慢探出身体。雪白的肌肤,瘦弱的躯干,斑斑点点凝固的结痂遍布整副身体。接着,是锁链拖动在地板上的声音,迟缓的,打破密闭空间死一般的沉静。半张因苍白而略显病态的脸突兀于漆黑的环境中,祁故保持镇静凝视细看,于是他看到一双紧阖着的眼睛。看到零星可数的纤长睫毛扎在透着血管的眼皮上,看到新旧交替的凝固血痂覆盖在眼窝周围。
“好……”祁故拧紧眉头,脱口而出一句:“好脏!”
听到了祁故讲的话,那团抖动的脏东西立刻钻回被褥,连抖动都不再大力,室内回归一片死寂。祁故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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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上午坐在教室,祁故尝试不去回想有关地室的事情。数学课,他拿数学练习册涂鸦;语文课,他拿精选作文集涂鸦。
以祁故拙劣的画功,即便是在小学阶段也无法引起大人们的关注。但女孩子还是可以吸引的。课下,同桌向祁故凑进,好奇问:“你在画什么?你上课一直在画……”
借着课间时分迈步进到教室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接着他拿起遥控对准教室左上角电视机按了一下开机键。屏幕上随即出现了校长那张刻板圆润的脸,换来讲台下一堆小学生们唧唧呀呀捂嘴偷笑。
校长交代完毕,电视画面一转,出现一个穿着时尚面孔很严肃的女人。
“对方向我开价一百万……
“我只希望他们能善待我的儿子……”
表情严肃的女人面对镜头说出的话,似乎是揭露了她看似平静实则为女强人另一面的细腻的心理。可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祁故厌恶地瞥开了视线。
凭窗远眺,学校对面是一排排整齐林立的高楼。气温逐渐转寒,凉风时不时呼啸吹过,卷起的烟尘抽打在外形相似的楼房之间。
“你们上下学路上注意安全。好了,拿出课本。上节课讲哪了?”关掉电视机,班主任一键切换讲课模式。教室里随即响起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同桌借空又凑到祁故耳边:
“喂喂,你在看什么?外边有什么?有什么啊?”
祁故决定下学再去一趟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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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内心一点小愧疚,祁故打开地下室门时脸都在发烫。
然而,打开地室后,祁故反而不那么害臊了。他用事先在楼房外捡到的木条,隔远戳了戳了小孩,小孩露在被外的脚一下子躲了进去。
祁故懊恼的小力说了声“抱歉”。
久久没有回应。
也许对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吧。祁故丧气地把木条随手一扔。
“水……”
被褥掩盖下,小孩气若游丝的声音不比他发抖时引发的空间震动声大多少。祁故却像得到了圣旨一般,弹也似的跳起来。
水。他要水。他不是哑巴,会说话,知道要水。
可是祁故激动地四下乱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随身带水瓶的习惯啊。
“你,你你等一下!”丢下这句话,祁故转身钻出楼房,一溜烟穿过葵花田,直奔到几百米开外的小商铺。
“给……给我瓶水……”扶膝喘了半天气,递钱接过水。
几分钟后,成功一往返的祁故把水丢进了地下室。
小孩手臂闪电一样忽现忽隐瞬间,矿泉水瓶已经空了。祁故借小孩喝水的空当,抱膝坐在地下室上面,好奇地想要问一问对方是男是女。可祁故等来的是小孩又叫:
“吃的……”
“吃的?”祁故仰头徒呼奈何:“你刚才怎么不说!?”
小孩又害怕起来,把好心施舍给祁故看的脚踝收了回去。
祁故泄了气,心想:算了,也怪我,顺道买点吃的就好了。
一边腹诽,一边将自己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祁故只翻出半截吃剩下的巧克力棒。他看了看巧克力棒,又朝下看了看。
“我只有这个,你要……”话没说完,差点被小孩抢巧克力的动作连带着将人拽下去。
小孩狼吞虎咽咬掉剩余的半块巧克力,接着室内就又恢复到之前的安静。
祁故坐在室外半天,之前在电视采访中看到的女人的脸一闪而过脑海。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他就自己逼近疑难答疑解惑。于是乎,祁故再次将身子探到地室下面。
“那个……”祁故出声,“你要是不吃了,能把水瓶和包装袋递还给我吗?……他们会看到的。”
祁故的要求对方不给予回应,这正中祁故下怀。
“你要是不方便给我,我……就下去,自己拿了。”说完,见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冬眠了一样,祁故站起身,绕到地下室唯一的斜坡位置,一步三迟疑走进地下室。
身处室内,祁故反而不敢四处乱看。他蹲下身,手够到空瓶和包装袋。潮湿环境令身体不适,很想抬腿就跑掉的他好歹压制住机体反应。
“你……”蹲下身凑近到被褥旁的祁故,几次想要掀开被子的手凭空有些冒汗。终于,在又一次尝试过后,被子露出一个小角,男孩惊恐的眼皮都在发颤。祁故脑子里“咯噔”一下,逼近瞳孔的画面显然比高高站在云端时看到的更为骇人。
自上学伊始就频繁转校、搬家的祁故,经年累月早已习惯了待人以波澜不惊。有人说话就回应,无人搭腔他也不会主动交流。反正都是要走的,没有稳固的友谊,没有固定的朋友,只有繁琐的一遍遍自我介绍,一遍遍记名登册、注销学籍。
不同于普通小孩的经历,让尚处于童年生活的祁故过早隐匿起性格中自然生成的一股温柔。在习惯日常生活、做到荣辱不惊这件事情上,待人以温柔是大忌,祁故从没刻意尝试过。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小孩新伤盖旧伤,满身遍布血口的画面,祁故拉开被子的手刻意放轻,温柔到极致。
越发抖动厉害的小孩,接触到宛若流沙般舒适的触碰。像摸心爱的小宠物一样,他遮盖在眼前脏乱的头发经对方抚摸,空气裹挟到眼睛以上的位置。又冷,又暖。
一边安抚,祁故一边问:“是他们把你关在这里的?眼睛是他们……”
并不知自己哪句话使小孩受惊,只听见小孩忽然大叫起来。祁故吓了一跳,没来得及收回手,小孩一口咬在他虎口位置,之后便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
“松口!松口啊!”
祁故抬手将小孩猛力一推,小孩跌回被子里几乎要撑破口腔般的捂头大叫。他一叫,沾着新鲜血液的嘴露出尖锐犬齿,高分贝的刺耳噪音足以划破人的鼓膜。
“你这个瞎子!我好心好意给你送吃送喝,你疯了吗你咬我!你属狗的!别叫了!别再叫了!我再也不来了!”
祁故怕他继续尖叫下去声音会传到楼房外,也怕耳朵真被他喊聋了。更疑惑的,是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受惊。心里揣满负气和疑惑,祁故跑回地面,提起书包头也不回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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