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重重摔到地上,茫然的挂满泪痕的脸侧向祁故所在位置。
小孩在听,在揣摩,在压抑眼泪夺眶而出的欲/望,倾耳啼听着祁故的动静。祁故垂下头,望向自己暴力推搡小孩的手,他扪心自问:我能够让他听到什么?揣摩到什么?安抚什么呢?
我……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啊!
祁故并没有给自己足够多的懊恼时间,他抹了把脸,接着双手举过头顶果断的把薄薄一件短T恤脱了下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径直朝小孩走去,以道歉的形式蹲下身。两人面对面,他拿T恤给小孩擦拭滴水的头发。
起先抗拒擦拭的小孩,在祁故温柔动作下停止了发抖。他纵容祁故依次擦干他的头发,脸颊,脖颈。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前不久还令他恐惧万分的凉水,此刻却多亏有了凉水,他头一次以清洁的外貌出现在祁故面前。
眉眼干净了,稚气可爱;鼻梁干净了,斯文秀气;嘴唇干净了,粉嘟嘟甜滋滋……
祁故更加小心擦拭,出于孩童天性期待还原更多美丽。这时候,像是回馈他的清洁一般,小孩眼睫颤动,薄薄一层眼皮覆盖下眼球忽而转动。紧接着,祁故看到了今晚,经他双手还原过后最美最动人心扉的一幕。小孩睁开了双眼。
这是一双多么灵动而明亮的眼睛,深刻又格外眷恋地看着眼前男孩,不掺一丝情愫,却足以圣洁到令对方动容的地步。
原来小瞎子。不对,他不仅不是瞎子,他还有这样美的一双眼睛——祁故情不自禁感慨,忘记了手中的动作。
小孩迟迟不见祁故下一步动作,满含担忧的目光,蹙紧眉头。
“天使哥哥为什么生气?”一把抓上祁故的手。“是我……要死掉了吗?”说着,眼圈浮起一层雾气。
祁故见过小孩哭,眼泪扑簌簌从紧阖的眼睛里滚出来,断裂,残缺。可祁故没有见过明亮的大眼睛蒙上雾气的样子,像破碎的水晶,清晨的点露。
祁故站起身,背转过去。
“你上来,我背你。”祁故讲。
小孩很痛快地接受了祁故的要求。
祁故于是背着小孩在向日葵田里散步。古怪至极,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祁故走了一会儿,才开口对背上昏昏欲睡的小孩讲:
“你不会死掉。”
小孩被打断瞌睡,侧头看向祁故。
祁故又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丢了,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他们找到你就会把你带走,未来你还有很多荣华富贵要享受。”
“荣华富贵?”小孩细细琢磨这个词。
祁故隔了好几秒才回应小孩,且答非所问。
“你好漂亮。”祁故说完,感觉背上小孩明显僵硬了身体,于是马上解释:“我是说,你长得像你妈妈。”
祁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赞美一个小男孩漂亮。
所幸小孩懵懂,只是低低声音哀怨说:“我妈妈死了。我也会……死掉的。”
这回换成祁故怔愣了,他对小孩讲:“不。你妈没死,我见过她。在新闻里……”在新闻里,雍容华贵富甲一方的女主人,祁故这类普通人家的小孩,只要不出意外这辈子都够不到的存在,小孩……小孩是那种女人的孩子,金枝玉叶。
“小瞎子,”祁故憋回懊恼情绪,洒脱大气地指了指满目向日葵。“你看这片向日葵田大不大?”
小孩听话的抬起头,朝远望去。
夜很深了。夜色之下,枯萎的葵田令人心生寒意。小孩害怕的收紧搂在祁故肩头的手。
“还不是向日葵。没有大朵向日葵。”小孩一语定音。
祁故浮夸地“哎”了一声。“一周前还有来着。“
遗憾充斥在两人孩子心间。
“这样吧,小瞎子。”祁故讲。“等以后,以后哥带你看真正的向日葵田。大片大片盛开的花海!”
“真的?”小孩问。
“嗯。”祁故凝视前方枯萎的花朵,在心里默默回答“我向你保证”。
********
安顿好睡着的小孩,祁故朝地室上方看了一眼。
不知道坐井观天的青蛙会不会害怕偶尔飞过井口的老鹰。
祁故不是青蛙,头一次“坐井观天”,在看到两颗脑袋向地室探望时心里“咯噔”了好几声。
咯噔,完蛋了。
咯噔,这下死定了。
难得有一次大义凛然身先死的义勇画面,可惜小孩睡着了看不到,除此之外也不指望别的观众了。祁故迈步上了楼梯,走出地室,而后太阳穴被棍子挥中,视线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祁故醒来时,他双脚被结实的麻绳捆在一起。面前是绿板指男和上次与他睡一张床的瘦小男人。
男人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转,对同伙说:“我说什么来着?光藏这儿不顶用!你看怎么着,被个毛头小子逮着了。”
一向笑容可掬的绿板指男,一改往日假面,恶狠狠地讲:“怕什么?也不看他是谁家小崽子,还能卖了爹不成?能,就好商好量办;不能,就胖揍一顿。”说话间,双手轮流倒换刚才一棒打到孩子头上的棒球棍。看到祁故清醒过来,并不在意露出邪恶嘴脸的他,身体力行向男孩走了过去。
——
祁故感觉浑身都痛,头最痛。事实上,他被妈妈拿手按着头,不出一会儿,妈妈边哭边换了另一只沾血不多的手给他捂头。
祁故模糊看到妈妈如同一头发怒的母狮,大喊着朝绿板指男冲了过去。
“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
绿板指男顺势抓住女人手腕,向下一撇,脸上笑嘻嘻安抚:“嫂子,别嚷嚷,我们已经够留情面了。要不是顾及情面,就凭这几天你家崽子做得事,我们哥几个就……”
在绿板指男环顾下,靠坐在沙发上的几个男人脸色阴沉。
“就如何?你还要灭了我们一家三口不成?!”女人大喊。
“都别吵了!”忽然,祁故父亲一声厉喊从沙发上站起来。
平日里香烟笼罩的客厅,此时因灯光照射而更显炫目。
“祁故挨顿打记点教训也好,”祁故父亲看了眼绿板指男,又回头对妻子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什么?你们还顾得上吵架?!”
祁故妈妈环顾众人,最终咬牙切齿说:“你们……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祁故被妈妈捂着流血的头抱进卧室。
门紧紧闭上的瞬间,祁故看到室外狼群的眼睛,瞳仁微缩,眼角赤红。那决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
********
祁故仰面看着天花板发呆,妈妈低声抚在他床头哭。
头痛欲裂的祁故自顾不暇,不知道该对妈妈说些什么 。他分明有很多想问的,最后还是背过身,将自己蜷成一团假装睡着了。
女人哭了很长时间,双眼红肿的她确认儿子是真的睡着了,这下强压情绪重重喘气几声。室外争执声不断,她必须调整好心态再次走出去,她不得把选择权交给一群歹徒。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在临出门时,再次回头看一眼儿子。
“祁故,”在紧闭的一扇门前,女人郑重的话尖锐如锥。“你记住,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要再问,不要再参与。你听到了吗?”
床铺上,蜷成一团的孩子并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女人打开门走出去。
门一开一合间短暂的几秒钟,足以将冰冷的声音传导进门缝之间。
“……一不做二不休,到了这一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祁故想睡下去,脑子却反复掂量着:不知道一觉醒来自己的眼睛会不会变成狼崽子的眼睛。这个念头让他恐惧,黑暗中,依旧属于孩童的一双眼睛忽然睁开。祁故翻身下床,不出声音走到窗口前。
一层楼的高度足以让祁故轻巧的跳出窗外,置身于冷冽的秋日夜晚。双脚踩实地面的瞬间,祁故拼命地跑起来。家门很快被抛到身后,周围都是黑暗的建筑静悄悄的树梢。他有无穷无尽的情感想要宣泄,在秋夜中,目标明确奔向一个地点。
警察局。
不知道跑了多久,祁故停在了距离警察局十米远的位置。他停了下来,粗重的呼吸和纷乱的心跳却没有停。他呆呆地望着警察局大门,雾气模糊了视线。
警察局里留岗的工作人员,漫不经心向窗外打量,注意到一个男孩子站在警察局门前,疑惑的站起身推门走出来。
“小朋友?”
破晓前最后混沌的苍穹下,身着制服的警员朝男孩一步步走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