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链既出,止灵符在瞬间便被撕碎,殷颜只觉眼前不断变换着众人的面貌,从温灵到司棠,再从落荀至厌九,他们的嘴一开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可她却无法根据唇形变幻分辨出他们所说的是什么。
困阵于霎时间倾覆,周身所驻的灵体记忆遭到重击,腰身处似有一锁链轻环置上,熟悉的气息逐渐溢满全身,殷颜的双眼趋渐清明。
熔铁炉的熊熊大火猛烈地烧着,一团灰白的乌龟虚影于大火中翩然走出,飘于他们的面前。
蛫灵的嘲讽尽数落入殷颜耳中,“没想到,神使竟也会有越界的一天。”
“我念你与牵机为一体双生,屡次予你机会,可你却不知悔改,还在这灵体里藏邪灵记忆,想染指众灵,不抓你回祭魂台怎能给众灵一个交代!”
玄修此话虽有气势,可殷颜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不能再拖下去了。
在封棺记忆中,神使也只能起到一时半刻的抗衡作用,她摒去浊音,掏出棺钉重新封在眼前的蛫灵身上。
“殷颜!”蛫灵突然焦急地大喊:“你不想学习如何重塑身躯之法吗!你不想救你师傅了吗!不想救卫知了吗?”
她握住棺钉的手顿了顿,蛫灵抓住机会趁热打铁,“殷颜,我有办法能重塑他们的身躯,只要他们的魂魄均在,抽骨扒皮,挖脑接发,再用一秘方便可重塑身躯,你过来,我跟你说。”
眼前的虚影招了招手,似有无尽的蛊惑,身体的定魂铃又开始叮当作响,铃音与谗言尽数往她耳朵里钻,钉入棺钉的陨铁柄不停地抖动,她平静的妖念严重受到影响。
“殷颜,快过来呀。”熟悉的亲切之音令她恍如隔世,再抬头时,蛫灵已经不知去向,那雄雄大火前面站的,是许久未见的师傅。
“师傅?”她缓缓将棺钉收紧,融于掌心,欣喜地向着师傅的方向扑了过去。
玄修无法在记忆中再开口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颜朝着蛫灵变化的“殷施”处奔去,他催化神力将锁魂链再度甩出,却连殷颜的裤摆都没有缠绕到。
“快来!我的好徒儿!”
“殷施”眼里的惊喜与算计已经表露无疑,就在殷颜碰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他的长舌兀地飞出即将缠上她的脖颈,电光火石间,殷颜的棺钉自掌心深处推出,狠狠地扎入了他粘腻的长舌!
“蛫灵,告诉我,我师傅在哪!”她飞身至龟壳上方,以棺钉旋花将长舌定在大火中央,蛫灵痛苦的呜咽声响彻熔铁炉,他还在奋力挣扎抵抗,试图把殷颜从龟壳上甩下来。
殷颜双目通红,充斥着恨意的情绪与身后的大火几乎融为一体,“既然不说,那便应了你,做个生生世世的哑巴吧!”
陨铁柄飞速闪过所有棺钉,将龟身与龟壳强硬剥离,长舌如同被五马分尸般放置各个角落,一抔黄土,一瓢银液,拥有御火之能的蛫灵终究葬身于引以为傲的火海中。
灵体尽毁,封棺已成。
他所吸收的邪灵恶念,都被火海尽数烧完灰烬,在这阴沉之木的永世混沌中,没有再可以逃脱的机会。
这是牵机最后留下的,幽冥束缚之阵。
当殷颜和玄修同时回到竞技台上时,他们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经过白习五天五夜的救治,二人才得以稍微缓解。
殷颜趴在床榻上,艰难地舒展着自己身体的筋骨,此战可比赤州那一战打得还要激烈,她从未在一具封棺者的身上进过那么多人的记忆。
心口处的皮肤又开始痒了起来,体内的定魂铃自那日封棺后便失去了所有声音,似乎消失了一般,而妖骨印记又亮了几分,修炼已达二分之一了。
只是这修炼,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玄修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殷颜,她周身的妖气又强化了几分,额间的阴阳印隐有冲破皮下展露之意。
“殷颜,把药喝了。”他将托盘上的药碗递给她时,还悄悄在碗底施了个小咒语。
殷颜嫌弃地捧着碗,那碗里的东西黑不溜秋的,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让她想起了大乌龟的口水,“能不喝吗?我感觉我已经大好了。”
玄修未答,只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她。
被这炙热的目光给盯怕了,殷颜只能投降,她捏着鼻子紧锁眉头,将那药麻溜地倒进了嘴里,充斥在喉头的焦苦与武器铺的烟气如出一辙,她连忙将碗扔到玄修手上,眼不见为净。
“你确定喝完了吗?”玄修似乎难掩笑意。
殷颜背对着他望向窗外,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当然喝完啦!不许给我偷偷加量!你知道我最讨厌喝药了,苦死啦!”
那药碗的味道极其地难闻,玄修居然又拿到了她的面前,这不是成心给她找不痛快嘛!
“你!”刚想发火,殷颜无意间瞥见碗底有一行清晰的小字浮在上面,她将碗端起来看了又看,忍不住娇羞地笑了,“玄使君也喜欢借吃食传情了?”
玄修顺势握住她拿碗的手,将想送之物揉于她的指间,“你不是羡慕温淮与温爽吗,那我们也这般做,可还高兴?”
殷颜轻轻地抚摸着以阴沉木所造的细小骨戒,上头凸起的刻纹居然还是阴阳阵法的符号印记,“为何突然送我骨戒?”
“牵机所留下的阴沉木,不仅可以作困邪灵的棺材,边角之料也可做护体的法器,他原本在幽冥掌管的便是制器之事,所以我便借花献佛,也为你造一个。只是我的手艺没有他好,你可否会嫌弃?”
玄修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有邀功之意,殷颜偏喜欢逗他,将那骨戒缓缓带上,扬起来在他面前展示,语气里略有遗憾,“是挺好看的,就是这铸造工艺上,还是有些粗糙,你看,这些木刺儿都没去干净,都扎手啦!”
他知道她在说笑,既然要做戏,那便得配合全套。
“殷姑娘既然不喜欢,那我便送给白习吧。”他假意失落地欲将戒指取下,殷颜巧妙地转了个身浅笑着看他。
“送出的礼岂有收回之意,我就勉强收下啦!”殷颜得意地扑进他的怀里,哪里有半分勉强的样子,方才的苦药于现在已全然变成**之物。
玄修温柔地将她抱住,“这段时日先在此将养吧,武林大会之事已传遍江湖,飞星谷坍塌,天涂山消失,中州应该暂时会宁静下来。”
殷颜不解,指了指窗外的武器铺,“为何武器铺还在?按理来说,若牵机和刘庄都死去,武器铺应该不复存在呀。”
“这是牵机留下来的幻术所持,不会那么轻易消失,他还是希望无论在幽冥还是人间,众人都能学会制器护己吧。”
她在玄修的怀中探出头,正经地问道:“那日在武林大会中你说,被禁术污染过的生灵不可施救,你当时未说全,你为何认定他们被禁术污染,还有为何不可施救?”
玄修无奈地应道:“你好像学堂里的学子。”
“不耻下问,乃学习之正道,神使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殷颜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好好好,”玄修将她扶起,严肃正经地对她说道:“如你在记忆中所见,御风派的弟子均受过厌九的治疗,他的治疗本就从禁术中学来,扒人皮作武器也作药引,所以他们的弟子都感染禁术,若施救,你的法术会与这些人的皮囊有所深接,而此禁术核心之载体就是皮囊。”
“还有司棠、温灵、苏雁南,这几个人所用的也是人体身上的组织部分修炼禁术,司追的失败即昭示司棠的成功,温灵自不必多说,因为身份之别早就对灵犀宗之人怀恨在心,苏雁南嘛,看错人了。假如你在记忆中救了伏虚,你也会变成厌九那个样子。”
听了这么大一段,殷颜的心思却八卦到了别处,“你说苏雁南看错人了?记忆里并未显现她和落荀的结局,你如何得知?”
“第三卷话本,我替你修复时曾打开看过,其实上面记载的就是这四个门派的结局,可当时你与卫知……当时不便与你多说。”
殷颜心中一凛,略有震惊地追问道:“结局?那他们的结局分别是什么样的?”
“英照身死,厌九旧疾突然治好,代表御风派参加了武林大会;苏雁南被苏雁北抽骨,引诱落荀前来营救,将落荀杀死后脱胎换骨,摇身一变成为了闻音阁的大弟子参加武林大会。”
“灵犀宗悬案频出,为保护温灵,温淮将他和温爽同时带上参加武林大会;司追禁术反噬自身,引至司棠身上,司棠记忆全失,只记得要为万毒门弟子报仇,因此参加武林大会,却被邪灵缠身的温灵蛊惑至此要除掉一切障碍。”
全是跟武林大会相关的内容,可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话本世界内看到的是自己师门的话本内容,还是以血书重现的。
见殷颜迟迟未有声音,玄修心中疑惑渐升,“可有不妥?”
“没有,”殷颜否认得极快,“我只是在想……在想,为何蛫灵会找上他们。”
殷颜的心虚没有逃过玄修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她,“殷颜,你没有说实话。”
她装作微怒的样子对上他的眼神,“玄修,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所以我相信你会告诉我你在隐瞒什么。”
一字一句,都如重锤般打在她的心上。
殷颜终是败下阵来,深深叹了口气,“我曾经在卫知的话本世界里看到过第三卷话本的内容,那里面讲的是我的师门。”
“师门?”玄修立刻紧张起来。
他的反应也有点出乎殷颜的意料,似是听到了什么噩耗的感觉。
“你……可觉得有何不妥?”殷颜将他方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玄修收敛情绪的速度比殷颜快,至少装样子也较为真切,他缓缓开口:“蛫灵找上他们是因身份之别压抑的恶念,他们寻求邪门歪道达成自身目的,若你看到的是与师门相关,必是师门内也有东西在寻你。”
她鄙夷地说道:“那我可没有寻找任何邪门歪道,我从来都只想堂堂正正地赢。”
玄修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那有可能,那话本寻你就是为了让你更快地成功修炼呢。”
殷颜点了点头,她倒觉得玄修说得挺对的,可此事只有卫知和师傅才知道,卫知身死,师傅还在咸阴山,此谜题还需回一趟咸阴山才可知晓答案。
“我想回一趟咸阴山,我想去找我师傅问问看。”
“好,我陪你去。”
(第三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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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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