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魏太太的丈夫死了。

鲜血“汩汩”地跳动着、激进着。魏太太站在2楼,抬起下巴,吐出一口气,搂住身旁不停颤抖着的身子,紧盯着那扭曲的血的顶端。女人的哭叫声,男人的粗喘声不绝于耳,魏太太也只眨了眨干涩的眼,不作声。

血蜿蜒地流着,慢慢爬到被扯下来一半的蕾丝窗帘的角上,几滴血溅到另一半还坚持着没落下的窗帘上,倒像是一颗浸满油的咸鸭蛋蛋黄,窗帘的边缘也像被油泡着,泛着刺眼的光。

黄昏透过蕾丝窗帘的缝隙悄然降临。

魏太太眼睛肿胀不堪,再眨眼,窗帘边缘的光清明亮洁,窗帘也完好无损地挂在窗沿上,透过窗帘的的缝隙,她看到六年前的自己披着珠冠头纱,挽着丈夫的手,言笑宴宴。

六年前,魏太太还被称为白小姐,女伴亲切地唤她宛文。她刚从日本读完大学回来,野心勃勃,习得一身医学本领回国,准备大施拳脚。她顺利地进入了一家妇产科医院,成功地博得了患者的信任和同事的认可,正当她以为可以这么顺利地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一路走下去时,父亲白洪昌对她下了结婚的死命令。

白洪昌在时代的裹挟下往前走,财富随着时代的进步增长了,而思想却变得又传统又新式。他支持孩子们留学,支持孩子们接受新式教育,但他没有想到新式的教育会威胁到他身为父亲的权力。因此,当宛文抗婚时,白洪昌怒发冲冠。

宛文自然是拗不过父亲的,即便她接受了西方的平等自由教育,即便当时国内已经提倡婚姻自由,但是父命难违,宛文只得退一步,答应父亲与“未婚夫”见一面。

休息日下午,白宛文与魏宝林见面。

二人在来今雨轩吃茶。桌上摆了豌豆黄、杏仁酥、叉烧包、冬菜包,另外还有一壶茉莉花茶。

宛文左手拿着茶碟,右手捏着茶杯口的边际,轻轻朝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茶。烟雾缭绕中,她悄悄抬起眼偷瞄着魏宝林。健硕、端正,这是魏宝林给白宛文的第一印象。听父亲说魏宝林是银行经理,他的父亲前年去世了,原本家里有个妹妹,也嫁人了,家里只有他的母亲。这人看上去是还不错。

宛文入迷地想着,于是便没有听到魏宝林叫她的声音。“白小姐,白小姐!”魏宝林又叫了两声。

宛文这才回过神来,歉疚地笑了笑:“对不住,魏先生,我刚刚想起一些趣事,走神了。”

魏宝林也拿起茶杯,背往后靠了一些:“看白小姐想得这么入迷,想来是很有趣。”

白宛文有些尴尬地扣着一旁的花——是魏宝林送的,只点点头。

魏宝林见她不想多说,也并不自讨没趣追问。

白宛文自觉不礼貌,于是放下茶杯,主动地挑起了话题:“听说魏先生在万利银行上班,年纪轻轻就坐到高位,真是厉害!”

魏宝林也放下茶杯,回答宛文:“白小姐的嘴真甜。我哪有这么厉害,全是运气好罢了。倒是白小姐从日本学医回来,这才叫厉害呢。”

白宛文倒真有些自恋,对于魏宝林的夸奖无话可说,于是转移话题:“魏先生青年才俊,按理说应该有很多女朋友,怎么会……?”

“先前确实有过两任女朋友,”魏宝林叹了一口气,“第一位说我太**,老想控制她;第二位说我太花心,四处留情。”

魏宝林看见白宛文骤变的神情,连忙解释:“说**是因为第一位小姐太贪吃,生病时还想着吃聚福轩的油炸点心,我不准她吃,于是她还病着就和我提了分手;花心呢则是我参与了一场商业舞会,白小姐也知道,这种舞会主要是结识新人,积累人脉,而这第二位小姐呢,在舞会结束后不满我在舞会上与其他小姐跳舞,吃了醋,于是她也在不久后和我分手了。”

魏宝林确实有几分姿色,俊眉如剑眼含情,口未启而威已成。

白宛文听后撇起嘴,听信了魏宝林的一言堂,替他抱不平:“这两位小姐真是不懂事,男友的关心是要珍重的,男友的事业是要支持的。”

魏宝林突然微笑:“白小姐真是识大体,要是我有一位像你这样的太太,那真是我修来的福分了。”

白宛文听了,眼睛飞快下瞥。她感觉全身突然冒起了汗,脑袋闷闷的,脸蛋烫烫的,她轻轻将手心的汗蹭在今天穿的青色旗袍上。

魏宝林自是注意到白宛文飞红的脸,他拿起茶杯猛灌一口,微凉的茶水流入他的胃里,定住他的心神。

他弯了一下身子,夹了一块冬菜包,放入白宛文的碗里,对她说:“瞧瞧,白小姐。我们一上来就聊天,这点心都快要凉了。”

白宛文这才抬起眼睛,看着碗里的包子,对魏宝林道了谢,并说:“魏先生也快些吃吧。”

魏宝林应了声,但没有动作,反问:“那么白小姐谈过恋爱没有?”

白宛文刚咬了一口包子,不便讲话,只摇了摇头。

魏宝林追问:“白小姐这么优秀,又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友呢?”

白宛文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口中的食物都忘了咽。她感觉身体更热了,这才是初春啊,怎么会这么热?

“我是想要谈的,“宛文定了定神,”但是没去留学前我的性子太孤僻,交的都是女友,留学了以后就一心想快点毕业,好回国见家人。“

宛文这位年轻小姐,长得倒真不错。柳眉、杏眼、翘鼻、巧唇,银盘似的脸,粉红色的腮,动时如春风,静时明如月。

魏宝林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听说白小姐的弟妹都在念书,你的弟妹在哪儿读书呢?”

“香港。”

“你的弟妹一样大吗?”

“弟弟是19岁,妹妹是17岁。”

魏宝林惊异:“才17,是在那边念高中吗?“

“是,本来说就在广州读书,但是家父想让他们远离战争,恰好香港有相熟的亲戚,有个照应,于是就把他们送过去了,“白宛文点点头,”说起来,我弟弟当时还大闹了一场不肯去,你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离不开家呢。“

“白小姐不也是一样,为了家人闷头学习,也没有享受恋爱。”魏宝林笑话她。

白宛文又害羞。

“那么,时间也不早了。说起来,我从今早就开始倒霉,还以为这场约会也会不愉快,没想到今天所有的倒霉事都是为了让今天与白小姐的见面变得美丽。”魏宝林朝白宛文一笑。

“这是送给白小姐的礼物。“说着,魏宝林拿出了一直藏在椅背前面的方盒,他轻轻打开,是一套首饰。珍珠耳环、珍珠项链、珍珠发饰。珍珠圆润白净,正好与此刻白宛文恬静的脸押韵。

白宛文觉得自己绝对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脸这么烫,耳朵这么热,简直要比刚上桌的茶还烫了。

“白小姐,你看外面的花。”

白宛文依言往窗外望去。初春的木棉花开得正盛,一朵一朵,一簇一簇,像是火烧云一般,烫得白宛文心里直烧。那枝枝丫丫的木棉花伸至天际,连着天空,红成一片。

“白小姐,今天很高兴与你见面。”魏宝林叫回白宛文,窗外的斜阳映在魏宝林的脸上,他的左眼陷入阴影,右眼闪着亮光,直勾勾地盯着白宛文的眼。

白宛文的魂被他的右眼勾走了,她想,这个人很不错。

一年后,白宛文和魏宝林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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