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后的微光

陆止的忏悔,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死寂的病房里漾开几圈涟漪,然后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陆离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监护仪上起伏的波形证明着生命的顽强,或者说,是药物在强行挽留这具已然放弃抗争的躯壳。

那天之后,陆离彻底沉默了。他不再对任何外界刺激做出反应,无论是疼痛的触碰,还是陆止日夜不休的低语。他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枯萎。医生找陆止谈过几次,语气一次比一次沉重,提到“感染性休克”、“多器官功能衰竭”这些冰冷的术语,最后委婉地表示,任何治疗都只是延长痛苦的过程。

陆止没有再坚持。他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偏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不再强迫陆离进食,不再盯着那些令人绝望的指标,甚至不再频繁地去叫医生。他只是守着,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他给陆离擦身,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古瓷,避开那些淤青和针孔。他帮他润湿干裂的嘴唇,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点浸润。他握着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掌心贴着掌心,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那越来越冰凉的皮肤。

他开始对着陆离说话,声音低缓而沙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阿离,记得你小时候吗?摔倒了从来不哭,就瞪着眼睛看着我,非要我抱才肯起来。”

“你第一次考满分,拿着卷子在我面前晃了一个晚上,傻乎乎的。”

“南山那条溪水,后来我又去了一次,你捡的那块石头,我还留着……”

“那首《碎星逐火》,我学会了,等你好了,我弹给你听……”

他絮絮叨叨,说着那些被时光打磨得发亮的琐碎记忆,说着那些他们共同拥有过的、金子般的瞬间。有时说着说着,他会停下来,将脸埋进陆离的手掌,肩膀微微耸动,很久很久,才抬起头,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带着血丝的嗓音说下去。

林薇和陆振华来的次数多了。他们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大儿子形销骨立地守着奄奄一息的小儿子,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无力回天的苍凉。林薇会带来熬得稀烂的米汤,虽然陆离已经无法吞咽;陆振华则会沉默地拍拍陆止的肩膀,动作僵硬,传递着一种笨拙的、属于父亲的安慰。

时间在医院里失去了意义,只是按照输液袋的空瘪、护士的交接班、窗外光线的明暗来机械地划分。

这天下午,阳光意外地很好,金黄色的光束透过百叶窗,斜斜地照在病床上,驱散了一些阴冷的气息。陆止刚给陆离擦完脸,正握着他的手,看着阳光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跳跃。

忽然,他感觉到掌心里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陆止浑身一僵,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陆离的脸。

陆离的眼睫,像被风吹动的蝶翼,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空洞,茫然,找不到焦点。

陆止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凑近一些,声音轻得不能再轻:“阿离?”

陆离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在陆止脸上。他看了他很久,仿佛在辨认这个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男人是谁。

然后,陆止看到,他那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了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释然?或者说,是终于认出了他,给予的最后一点回应。

陆止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用力眨回去,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生命最后一点热度,拂过他的耳廓:

“哥……别哭……”

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仿佛积蓄着最后一丝力气。

“……《碎星逐火》……真好听……”

说完这几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能量,眼睛缓缓地、满足地、彻底地闭上了。那抹微弱的弧度,也定格在了他的嘴角。

陆止僵在原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暖洋洋地笼罩着他们。监护仪上的曲线还在规律地跳动着,滴答,滴答。

可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里那只手,正在一点点、不可逆转地变冷。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在他眼前,熄灭了。

他缓缓直起身,看着陆离安详得如同睡去的容颜,没有嘶吼,没有崩溃,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着,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模样,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他俯身,在那冰凉的、还残留着一丝虚幻暖意的额头上,印下了最后一个轻柔如羽的吻。

他听到了他最后的话语,等来了他最后的回眸。却也眼睁睁看着,那束他追逐了半生的光,在他怀中,悄然陨落。

碎星的作者是弟弟写的,但是这里,弟弟说“真好听”,这看似矛盾,其实:

陆离这句临终遗言:

他说的“真好听”,不是在评价自己的创作,而是在用他们之间最深刻的秘密代号,最后一次呼唤和确认他们之间的爱。

这背后包含了多层情感:

1. 对爱的确认与回应:这首歌是陆离对陆止爱的证明。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提起这首歌,是在用他们独有的方式,最后一次对哥哥说:“我爱你,我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深刻、也最温柔的回应。

2. 对美好过往的怀念:这首歌承载了他们最甜蜜、最勇敢的时光。那个阳光温暖的下午,他鼓起毕生勇气告白,而哥哥接纳了他。这句“真好听”,是在怀念那个瞬间,怀念那段不被病痛和现实玷污的、纯粹的爱情。

3. 对陆止的安慰与告别: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去,他知道哥哥会崩溃。他选择用这首充满他们共同回忆的歌作为告别,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安慰陆止:“我们拥有的爱是美好的,它本身‘真好听’。请你记住这份美好,而不是最后的痛苦。”

所以,陆离说这句话时,他不是一个作词作曲者在评价自己的作品,而是一个即将永别的爱人,在抚摸他们爱情的信物。

所以这个细节非但不矛盾,反而让陆离的形象更加丰满和悲情,也让这首歌的线索作用得到了最终的、也是最具冲击力的升华:它从甜蜜的告白,变成了诀别的安魂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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