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捂着嘴巴,惊慌地拿了块西瓜塞嘴里,咀嚼半天咽下后说:“哥,你知不知道,直男和掰弯,这两个词的含义?”
余悸语气平淡:“知道。”
“啊?” 余心惊讶张大嘴。
余悸精神状态简直太好,一点也不像她大惊小怪,反而什么事情都似乎在他的掌控之中,“你想说,我被凌相忆掰弯了?”
余心瞪大双眼。
“没见过世面。” 余悸情绪真是太稳定了,“现在gay很少吗?很稀有吗?心心,现在是什么年代,喜欢男生很正常,我并没有被掰弯,我只对凌相忆感兴趣。”
余心cpu都要干烧了,这还是她那个性格冷漠的哥哥吗,这可以说是史上情绪最强之人。
“哥……你还是小点声吧,还有,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不怕我告诉爸妈?”
余悸很相信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你不会告诉爸妈,你只喜欢做自己的事情,唱唱歌、跳跳舞,不会插手别人的事情。”
余心两只眼睛眨了眨,她怀疑她这个哥哥无所不能,这么懂她这个人,她从小在国外,老家没有朋友,有时候一个人觉得很无趣,只喜欢做自己的事情。
“哥,你真是我亲哥。”
余心拿了两个杯子过来,倒满啤酒,递过去说:“来,为我们之间的信任干杯,也祝你心想事成。”
余悸唇角扬起,无奈拿起杯子笑了笑,把她的杯子夺过来,拆开果粒橙重新给她倒了一杯,“小孩不能喝酒。”
“!” 余心顿时炸毛,她都十六岁了,不是小孩!
余悸喝完一杯酒后说:“还有你,少看那些没用的书。”
“这你都知道!”
凌相忆今天喝了很多酒,满脸通红,把几位同学纷纷喝倒,只有范博这个不喝酒的人保持清醒,他抬手把眼框扶正,将桌面清理干净后,把凌相忆拉到一边躺着。
范博坐在旁边问,“相忆,听说这次回来你爸妈找的国外医生,也没治好你的眼睛?”
范博也是美术生,他很看重凌相忆的才艺,画很好,却经常因为颜色没有搭配好,毁了一个作品。
“治不好……天生的毛病……” 凌相忆晕乎乎地趴在沙发上,手抓着头发丝说:“博子,我有时候很羡慕你……高中尖子生美术竞赛,每年都是你。”
范博说,“其实你的画都是精品,只要掌握好色差,哪怕你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也能妙笔生花。”
凌相忆苦笑摇了摇头,随后捂着嘴,胃里犯恶心,立马从沙发上坐起来,趔趄地跑进卫生间干呕起来。
“呕——”
“哎,你没事吧。”
范博刚想进去帮他,后衣领却被人揪住,整个人仿佛处于阴冷森林里,后背莫名发凉,他慢慢转身,和余悸那双阴戾盛气的双眼对上。
“你…你是相忆的哥哥,悸哥你好……”
余悸眯起眼眸,缓慢睁开冷眼打量着他,松开他衣领后拍了拍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握拳,发出咯吱的响声,范博往后退了两步,他没惹这位吧?
“相忆……” 他都没这么叫过,余悸冷声问,“你们很熟?他这高中三年,过得如何。”
范博咽了咽口水,点点头说:“关系还可以……上学,上学没发生什么事啊,凌相忆除了喜欢打架,种花种树,画画,没有其他爱好。”
余悸蹙眉,“打架?”
“啊,这个啊……就是我们读的那所高中,校园霸凌比较严重,相忆他喜欢出风头,只要听见哪里有群殴,他都是在放学路上堵别人。”
余悸没想到他初中时是这样,高中也是这样,凌相忆啊,你真是喜欢当烂好人,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你可以走了。”
范博还准备问凌相忆,又听见余悸说道,“不用你多余操心。”
“……” 范博比较害怕这个人,太冷漠了,像大森林里潮湿阴暗地段的猛蛇,冷血又无情,喜欢咬人,他神情真的像是这样。
范博同情凌相忆几秒,竟然有这种哥哥,他立马拿起书包,跑得比兔子还快。
余悸拿了瓶矿泉水和纸巾,快速走到卫生间,还没进去就隐约听到了哭声,他脚步变得缓慢,轻轻推开门,看见凌相忆埋着头趴在马桶边,低声抽泣着,他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
“小忆。” 余悸蹲下把他揽入怀中,用纸巾擦了擦他脸颊,抵着他额头问:“不开心吗?”
凌相忆吸了吸鼻子,附在他怀里没有说话,余悸声音柔和道:“喝点水,漱漱口会好一点。”
余悸把矿泉水拧开,递到他嘴边,凌相忆喝了两口咕隆了一下吐了,脸颊还是通红,眼尾泛着红晕,他睁开眼,感觉天花板有叠影,更看不清眼前的人。
“我好难过……哥,我真的好难过……为什么我会有色觉障碍,我那么喜欢画画,每一幅画在我手里,我觉得他有生命,但是他的光鲜亮丽,我总是点燃不了。”
“我很害怕……害怕会越来越严重,会有一天变成色弱加红色盲,什么都是暗的,我现在就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暗的……”
余悸拍了拍他后背安抚,随后把他扶出来坐在沙发上,轻声道:“没关系,你还年轻,还有很多赛道可以选择,哪怕你有一天看不见了,哥哥会当你的眼睛。”
凌相忆是严重性色弱患者,看到的东西都偏暗,不像轻微患者,也和色盲不一样,在他眼里的色彩,都是比较昏暗的,他好想真正的看一眼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哥……我头好晕……”
余悸看着满地的空包装箱,这些人也太能喝了,他看着凌相忆紧闭双眼的模样,移不开眼,长长的眼睫毛垂落着,脸蛋通红,薄唇都是泛着红色,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小忆。”
凌相忆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余悸抚摸着他额头前的碎发,慢慢扒开,跟着了魔似的,缓缓低头,即将碰到他双唇,顿时,他停了下来,又立马坐直了身体。
他扶着额头喃喃自语道:“怎么能趁人喝醉了占便宜……”
余悸看向旁边房间,已经十二点多,爷爷他们应该都睡着了,还好没什么人看见,不然有理说不清。
他起身收拾垃圾,折腾了有一会儿,然后去卫生间洗洗手,准备把凌相忆抱到房间,双手刚碰到他后腰,这人就醒了。
“哥……”
凌相忆抱紧他胳膊,嘴巴不停的咕哝些乱七八糟的语言,“我要吃玉米烧排骨、小鸡炖蘑菇,要吃土豆牛腩……还想吃马路边的淀粉肠……”
余悸叹了口气,想把他的手拉开,发现他喝醉后手劲还挺大,“明天带你去吃,松手,今天先睡觉。”
“天黑了会有鸟吗?”
“下雨有没有精灵出没。”
“蛇会不会进小区……”
凌相忆最怕的就是蛇,他还记得,初中时,学校那个校霸,养了一条宠物小蛇,放在他书包,还被咬了一口,所幸没毒,当时都快吓哭了。
余悸知道后,把人打进了医院,被学校通报批评,还被爷爷教训。
“我去接点热水,你先躺一下。”
余悸使劲掰开他的手,转身去拿杯子到电视旁边接水。
凌相忆合着眼眸,嘴里还在咕哝,“哥……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
他声音很小,或许这也是巧合,余悸走回来后,刚才离得远,没有听见这句话。
“来,喝点温水清醒一下,暖暖胃,明天会难受的。”
余悸扶着他坐起来,凌相忆迷迷糊糊把水喝了,差点把杯子丢掉,随后马上扑到余悸怀里。
余悸放稳杯子,手肘撑在旁边,被撞了个满怀,整个人躺沙发上,心跳速度逐渐加快。
凌相忆很不老实,发酒疯了,在他身上抓来抓去的。
“凌相忆!”
余悸控制住自己,把他推到一边,谁知凌相忆像个八爪鱼一样,双手双脚一起围过来,将他牢牢锁死。
如果可以,他真想干点什么。
看来今晚注定无眠……
翌日。
外面电闪雷鸣,整个天空都是乌云密布,树林传来簌簌的风声,空气中弥漫着湿泥土的气味,倾盆而下的大雨连绵不断,温度也比昨天冷了几分。
凌相忆被暴雨吵醒,缓缓睁开眼,随后面目狰狞,捂着快爆炸的脑袋,好疼啊,昨天居然被那几个家伙喝倒了,自己酒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
不过,那几个喝多的人,最后还是被人抬走的,比他差劲。
凌相忆缓慢爬起来,穿上拖鞋扶着墙往外走,昨天喝了接近一箱啤酒,是有点猛,现在胃里难受的很,还有点恶心的感觉。
“醒啦。”
余爷爷在二楼书房看报纸,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门口,凌相忆捂着脑袋打招呼,“爷爷,早上好啊。”
余爷爷慈祥点了点头笑道:“昨天你生日,爷爷没有阻拦你喝酒聚会,但是喝太多对身体不好,你年龄还小,最好是不要喝酒。”
凌相忆走过去趴在爷爷身边乖巧说,“知道啦,爷爷你真好,这样都不打我骂我。”
余爷爷放下报纸,摸摸他脑袋,满脸的和蔼宠溺,“爷爷疼你,比小悸还要多,你是个苦命孩子,不容易啊。”
凌相忆把脸贴在他怀里,如果,人老了也不用去世多好啊,他真希望爷爷能长命百岁。
“要是人能长生不老多好。”
“傻瓜,那不是成老妖怪了,咳咳咳……” 天气寒冷,书房的窗户没关,余老爷子上了年纪,受不得风,凌相忆马上跑到阳台把门拉了起来。
“爷爷,身体不好就不要吹风了。”
余爷爷语重心长叹了口气,“屋子里太闷,看来爷爷这身子骨,过两年也该去见你奶奶了。”
凌相忆脸色立马变白,“胡说什么呢!爷爷,您每年体检都没什么毛病,就是不能吹寒风,身体肯定没事,还能活更久。”
“傻孩子……咳咳咳……”
凌相忆在书房翻找老爷子的药,打开第二个抽屉的时候,恰好看见,拿出来时,他目光落在下面的一份文件上面,门诊通用病历,这几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爷爷!这……”
凌相忆吓死了,以为是爷爷的什么绝症病历本,立马拿出来,当他翻开后,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震惊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余悸的名字?
余爷爷杵着拐棍走过来,在书桌前面坐下,叹口气说:“既然你看见了,也没必要隐瞒你,毕竟都是一家人。”
凌相忆仔细看这份病历的时间,本子有些陈旧,这是十四年前的病历,是余悸六岁的时候。
孤独症,这是什么病?
他仔细看着上面的病状,小孩没有任何的需求,与外界世界存在陌生感,不主动社交,对别人社交也不予理会,回避目光,躲避反应,语言能力障碍,即便是想和别人交朋友,也是行为举止怪异,喜欢自己独来独往。
原来,余悸不是天生冷漠,他是因为生病了。
余爷爷咳嗽两声,凌相忆把药递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坐到旁边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余爷爷喝完药慢慢和他解释,“我那个儿子啊,结婚后事业心很重,学历高,只想做事业赚钱,想做丁克家族,我没答应,逼着他们生孩子,为了我们老两口,他们也没那么自私,生了两娃娃,但是不怎么懂得去关爱小孩,照顾小孩。”
“小悸是从四岁才开始说话,之前以为是语言障碍,没学会说话,比别人笨一点,谁知道,是他根本不想说话,医生说他会说,只是喜欢自言自语。”
“你妈妈生了心心后,怕女儿也成这个样子,便每天带在身边养着,时时刻刻关爱着,一碗水端不平,更加疏远了小悸,他基本上都在我和你奶奶身边,依然是不爱说话。”
凌相忆听着,忽然间很可怜余悸,他这个遭遇,和自己似乎没什么区别,难怪,难怪他对自己这么好……只有他给余悸带来了欢乐。
余爷爷继续说:“六岁那年,小悸开学后,和老师沟通很少,每天闷头学习,他同班同学,跟他交朋友,也是不理会,他经常和小朋友玩不好,不开心了就会打人,总有家长打电话投诉。”
“于是你爸爸妈妈带他去检查,就有了这份病历,医生也批评过他们带孩子的方式,他们在家陪了孩子一年,后来国外打电话有生意,还是要离开。”
凌相忆恍然大悟,他自嘲地笑了两声,笑容里泛着苦涩,眼含泪光,“所以……爸爸妈妈并不是真的想领养我……而是院长告诉他们,我是福利院最活泼、最调皮的那个?想让我来陪哥哥,来救赎哥哥?”
余爷爷没说话,沉默地低下头。
凌相忆眼眶泛红,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像是天塌了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信仰没有了。
他以为,余爸爸和余妈妈,都是很善良很温柔的人,看他可怜孤单,所以收养他,当自己的孩子,诚心的想帮助他。
所以……余悸也知道这件事。
他当初问,为什么对他好。
他没有回答,难道因为他治好了他的病吗?
“小忆,我煮了醒酒汤——”
余悸推开书房门,看到的画面让他愣住,爷爷神情沉重的坐在旁边叹气,凌相忆看着他,双眼涌出泪花,脸上的水珠滑落到地板上,眼里尽是伤心的目光,好令人怜惜。
“这份病历为什么还在……” 余悸很少进入书房,也不在家里翻找东西,他不知道这东西竟然还在。
余爷爷无奈道:“当初小忆来到这个家后,成天与你打闹,看你不说话也要和你黏在一起,治愈了你的病症,但是你妈妈担心以后还会这样,怕医生需要这份病历,所以留着在,放在了你们都很少进来的书房。”
凌相忆抹去眼泪看着他说:“哥,你说,是你可怜,还是我可怜?原来我就是个工具人,并没有谁是真的疼我,爱我,养我长大的人,也是有目的性,我还能相信谁呢。”
“小忆……”
凌相忆打断他抽泣两声,“可是我连难过都不配,毕竟,在余家生活,的确比孤儿院好,哪怕我是为了帮助你走出阴影,但是爸爸妈妈,也确实关心我,治疗我的眼睛……”
“可是我想问问,到底是因为爱?亲情?还是责任,是福利院院长托付给他们的责任。”
凌相忆很清楚,他没有资格难过,虽然不是真感情,但是也确实给他带来了好的生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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