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轩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烂透了。
他在记忆的梦魇中浮沉,几乎窒息。脖颈被勒紧,阵阵窒息感漫上来,还有一点痛,叶起轩恨死了这种痛。痛觉让他清晰的认识到,他还活着。
好几次他都几近昏厥过去,迷迷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心里只有一句话。就这样算了吧,他真的撑不住了。
在昏暗里喘了好久的气,叶起轩一骨碌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沐浴更衣用的隔间,一把反闩上门,拘起一捧早已备好的洗漱水,拍在自己的脸上。
冷水很清澈冰凉,叶起轩看着在水盆里闪烁的自己的脸,墨发顺着他喘气的动作滑下来,水珠眷恋他的面,一点点游走在叶起轩的五官间。叶起轩眨掉了眼睫上从额头滴落下来的冷汗。
冷静一下叶广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发疯,分清楚当下,还有后辈在附近呢。
叶起轩不怀念曾经。他从始至终,痛恨的只有自己。
武年丰也好,方泽雨也好,谁都好。唯独他叶广成永不超生。
四个神话四个倒,剩他一个不死鸟。
苟活到那个时候就好了……
死亡便是解脱。
叶起轩清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可是在更衣时他微微愣了愣。
叶起轩的皮肉白皙,紧致的肌肉上蔓延着一些细小的伤痕,而在那白生生的左肩处,有一点灰黑的印记印在上面,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刺目感。
叶起轩回过头,去看身后挂着的那面圆镜。
线条流畅的后背肌肉如羊脂白玉凝结而成,一只狰狞如魔爪的手印印在他的颈根处,颜色之深,隐隐透着暗红,仿佛有人在身后伸过手狠狠抓了一把。
昨夜的瘦老人的破哑嗓音隐隐回荡在耳边:“……神婆要找个好姑娘……强迫她,嫁给河神祈安……只要是被选中的人,脖子上都会有一处手印……”
叶起轩垂下眼帘,安然泰若地拢了拢衣袍,衣冠楚楚地走了出去。
……花锦居然还在睡。
叶起轩都有点佩服他了,孤身一人在外头,人生地不熟的,不拿张被褥来盖盖掩饰安全感就算了,他刚刚关门洗澡的动静可不小,但凡你有点危机感呢……这样都不醒?
不仅没醒,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也不怕脖子落枕噢。
叶起轩腹诽心谤了好一会儿,慢慢拖着步子走过去。
花锦双眼禁闭,一点也没有那种话本里所讲的绝世强者在闭目养神时所表现出来的酷炫狂拽模样。
大哥,你不应该在我偷看你时就突然眨眼,左手一抬说句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吗?!你真睡啊?!
真睡啊。
叶起轩真服了。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这个家伙真的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那个男人双手抱着臂肘,穿的是客栈小二那给的粗麻布衣也遮不住他精悍紧实的肌肉,修长的双腿微微敞开,脚腕交叠,一眼看上去就是副美人骨相,还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真好看啊。叶起轩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了。
一抹诡谲的寒光闪过。只见花锦的左耳耳垂处,坠着一弯银灰色的月刃状的装饰物,被玛瑙小珠与黑曜石吊坠起来,上头还有诡谲靡丽的纹样。它随着佩戴者的呼吸轻轻晃动,莫名的具有一股让人去触碰的吸引力。
好漂亮。
看得正出神,叶起轩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一些,踩到了地上的一道微不可察的弯痕。
指尖还未触碰到那个奇异的耳坠,叶起轩就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花锦慢慢睁开眼来,双眸里还晕染着刚醒时的朦胧惺忪,水汽晶莹,长睫在碎发的遮掩下颤抖了几下,好一会儿才完全掀开,对上了叶起轩的眼睛。
叶起轩:“……”
花锦:“……”
叶起轩:“……”
花锦:“……”
少顷,花锦才缓缓开口:“你在……干什么?”语气里已经有一点不耐烦了,但还是错愕居多。
叶起轩在心里盘算了须臾,又偷偷瞅了好几眼花锦的脸色,觉得这个回答如果自己没有回答好的话,花像鱼……怕是要把自个儿生剖。
可他能回答什么?!
两相对峙之下,良久,就当花锦以为叶起轩哑巴了要再次开口时,他才听见那个微哑中又会有点黏的声气在一衣带水之间响起:“我呀,当然是在看你什么时候醒啊。”
一抬头就正好对上叶起轩眉眼弯弯笑容可掬的脸。一脸欠揍。
花锦很想抽他。这个叶起轩一清二楚。噢,如果,你是想问他是从何得知的话,答案是非常简单的。
——因为花锦抄起了一旁的小木案上的铜剪子。
“冷静啊兄弟!”叶起轩无奈地笑了一声,反应奇快,猛然起身后向后折腰,尖锐的寒光闪烁着愤懑,他堪堪躲过了这一劫。
可花锦现如今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见一击不中,用手指勾住了剪子的把柄,在空中甩了一下,然后收力向下一冲。
叶起轩抬臂格挡,发力一推卸掉了对方的蛮力,但还是被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
叶起轩大为惊讶,这后生仔子的气力居然这么野!?要知道,他叶起轩自从将叶家七绝学得炉火纯青后,他方才那一技“石牛入海”可是从未被人不借任何技巧地化开过!
“怪有本事的啊。”叶起轩甩甩自己被花锦撞得微疼的手臂,笑意愈发深浓起来。“不过你作弊了,这样多不公平啊?”
见他指指自己手中的那把剪子,花锦冷冷的嗓音里透着一点别的什么:“多谢你提醒我早起,不过你如果要切磋的话,就劳烦等早膳之后再来吧,大清晨的空腹练武是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自古英雄惜英雄。叶起轩的战意早被花锦方才的那一招激起来,他很是好奇,走上前去嬉皮笑脸:“好像鱼,你的反应好生迅敏,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方才使的那一招叫什么?”
花锦刚刚是强行把自己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的,他现在的状态本来就不是很好,现在几乎是强弩之末了,头昏眼花的。胡乱按了几把眉心,也不管叶起轩在说什么,“嗯嗯”连声。
叶起轩瞧他脸色不佳,意识到这人不对劲了,便问道:“……你,还好吗?”
花锦没有回话。
甭管他回不回话了。叶起轩立马把他摁回椅子上,已经是有些焦急的语气:“花像鱼,睁眼看着我,你怎么了?”
花锦缓缓打开眼皮,又复阖上。他微微仰着头,靠在椅子里,呼吸声有些不正常。
“易感期……”
叶起轩没有听清楚,就算他听清楚了也不理解,这个词讳根本不在他的认知范畴之内。
“先说好,我就看见你一剪子飞过来,便下意识躲了一下,可没对你做什么迷幻的咒法噢!”
本来大脑就嗡嗡的发昏,花锦太阳穴的一根青筋突突地开始跳了起来,忍无可忍:“我知道!不会讹你钱!”
见他还有力气反驳自己,看了短时间内不会死掉。叶起轩便暗暗松了口气,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是不容拒绝的力道和足以令人安心的声音。叶起轩安抚他道:“没事,我现在帮你调节一下你体内杂乱无章的法力。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和我说?”
男人说话时带起的温息拂过鼻尖,花锦有些不自然,他只是忘记了自己重伤未愈动武时一时气息不稳罢了……
“……多谢。”
花锦的耳廓上染上一层薄粉,他就这么让叶起轩帮自己调息了起来。叶起轩的法力沉稳中和,缓缓注入体内。花锦有些意外地道:“你倒是很精通此道,我以为你和我的法力发生排斥。”
叶起轩见他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锦不明所以,只是淡淡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叶起轩扶住对方的肩膀,见他没有反抗,渐渐大胆了起来,凑到人家面颊边哈气:“笑像鱼你可爱呀。”
花锦:“……”
叶起轩的双眼里装的都是他,笑意里透着戏谑:“小像鱼可比那些姑娘家家好看多了。”
花锦:“……”
不出盏茶,手中的铜剪子再次被甩了起来。隔壁的白情方才起床,被那俩大男人大早上一阵一阵的动静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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