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前头说过,叶广成这厮呢,是武年丰的义弟。虽说只是个“义”的,但武年丰好万也是三界共主、天界圣皇这般高枝人物,他的义弟再怎么败家纨跨,那也相当了不起了。
所以叶起轩的辈分就忒高。
三界给他几分薄面的,唤他一声“小叔子”图个讨好天皇,挣得个顺顺溜溜;三界里不给他脸的,也会叫声广成神君,为的是不得罪这个疯子,尽量不给自个儿惹祸上身——尽管这两者都无甚两样,叶起轩要真不高兴,天皇老子来了的话也拦不住。
一言以蔽之,是三界谁都不好得罪的硬骨头 。
这厢识相的低头不语,心里小九九闹翻天,满脸生无可恋;那厢后生的晚辈新奇得紧,目光在天皇和水神之间转得快溜,已在心里编排出六百个版本的豪门恩恩怨怨。
诸天大小仙神无论年辈大小,几乎没几个长得不体面的。因为人生中最光荣的飞升成神已经实现,这实在没什么好奋斗的了,于是乎—— 便有大多仙僚开始为自己敷粉施黛,不论男女,让自个瞧上去更像神仙 ,基本都是一派仙风道骨之相。
天皇武年丰的品貌是放眼三界上下都是极为扎眼的。生性又稳重平和,直教人过目难忘的长相。
可叶起轩就不一样了。纵得生性草莽孟浪,骨肤都从里向外地散发着“老子天下第一” 的傲气。他的眉眼则含了薄情的冰霜,一身上乘的好皮,却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他的英俊不是其他神仙那般千篇一律的英俊。相反,叶起轩长得很有特色,一双桃花眼 ,两道修眉的眉尾的人尖给向上挑起,更衬得此人容貌多了几分孤凉气概。
端的是白衣如春水,眉眼如秋波,儒雅里带着清冷,让人心生距离。
偏生这人的嗓音柔和,一句若有冒犯请多海涵,从他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似是挖苦又似是蔑视,实在是教在场各位敢恕不敢言。
主神座上的方泽雨见叶起轩这烧包二百五又犯了癔症,竟敢当众教天皇陛下蒙羞,已是心力交瘁,默默捂住了眼。
死寂。少顷,武天皇清了清嗓子,尽量平静地对那个面如美玉的男儿郎淡笑:“广成子,你出关了。”
叶起轩轻轻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散朝就是散朝了,总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迟到而再来一遍。各路神仙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天皇一说退朝立马撒开双腿跑,作鸟兽散。他们肚里的一排疑惑也甭管了,谁也不愿为了做个看客而惹祸上身。更何况——叶起轩??!
……算了吧。
懒得再与天皇老儿戗戗,叶起轩见散朝了,反身要走,天皇却叫住了他:“广成子,你还在生气吗?”
玄天大殿内的神仙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剩三两。叶起轩不给武年丰好台阶下,没吭声,脚步微顿。
天皇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因为当年你爹娘的事?还是让你闭关?”武年丰起了身,身旁的仙童连忙扶住他。冬末春初的天可真寒啊,冷风径直灌进衣物里,直教人打哆嗦。
“ 别闹了,都几百年了,凡界间的苦头还没吃够么?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仿若哥哥教训弟弟的语气简直恶心死了叶起轩,他心里骂了一声有病,继续走。
“天有天规,岂能以人力改之?我们总得向前看,是不是?”
叶起轩这回却是没让他把话说完了,本想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但走了几步后还是受不了,猛地回过头去,打断他剩下的话,笑着怒骂:“是你妹,去你的 。”
一盏茶后,天界的一处偏僻旮旯角。
朱瓦粉墙的亭子檐角朝天高高扬起,翼然临于泉上,小溪逶迤着倒映出绿树翠草,水中鱼有数条,各形各色。
亭子里,金神温知夏危襟正坐,仪态万千,一旁的叶起轩大马金刀的翘着腿,正在泡功夫茶。方泽雨没有坐着,在二人面前匆匆忙忙地踱着步,神色焦急。
见这两人不仅毫无紧迫之感,还在专心致志地“关公巡城”式倒茶,方泽雨终于忍不住了:“叶起轩啊叶起轩,你自个儿听听,你方才在在大殿里讲的那是什么九流话,啊?”
普通主神私底下都不会敢叶起轩他居然在这么多人眼下,当众辱骂天皇,这可不是不要命了?!
叶起轩充耳不闻,坐在冰凉的花岗石石座上,捧着盏盖碗手刮了刮茶沫,小尝一口这刚泡好的上佳龙井,好整以暇八风不动。
在这一方朱瓦粉柱的小亭子里,外头是蓝天白云,仿佛把那些羁羁绊绊的阴霾都隔离到了万里之外。
金神温知夏坐在一边儿,接过对方递来的一盏热茶,哭笑不得,有些无可奈何:“行啦,叶子本来就与武天皇关系不善。”
方泽雨语气中恼怒与担忧半掺,这一嗓子几乎要响彻方圆百里:“这不是他找死的理由 !那个笑面虎表面上乐呵呵暗地里谁知道会使什么下九流手段!若由着他这么作下去,你信不信他迟早被凌迟得死无全尸?!”
温知夏有些无措,看向正在吃茶的三界魔头,他正在用他那双杀过曾经无数三界各大势力的手端着人面鱼薄胎汝瓷盖碗,袅袅的轻烟氤氲,薄如轻纱。
方泽雨就烦这厮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压低声音斥道:“你到底想怎么地?你怎么和那个新晋诡皇一个臭德行!”
叶起轩刚怼了天皇老儿,不免心情大好,闻言便多问了一句:“啊,诡界易主了?”
“嗯,近几百年闹得厉害。”方泽雨深吸一口冰凉空气,一腔热火这才稍作平息,闻言愣了愣,没想到这位一向不关注三界大瓜的人会主动问起,递过去一个有些惊愕的眼神。但他很快把语气又放得微微愠恼起来。
“易主了又如何?你可别去惹他。听见没?我不论你之前当诡皇时多牛多叼,现在诡皇换新代一代又一代,只要你安分守己、勤勤恳恳在天界养老,没准儿还能捞个‘水神大人菩萨心肠为局为民’的好名声……喂,喂喂喂,叶广成!和我说话时别走神看别的地方啊!”
“哦。”
叶起轩一句话将他梦想破灭:“得了吧,我不给天界抹黑算好的了。奢侈。”
方泽雨……方泽雨被这烧包二百五气得险些喷出一口凌霄血。
温知夏捺下笑意,勉强肃正脸色:“好了,别闹了,泽雨也是为你好,所言并非耸听而来。看见玄天大殿前的那个巨坑了吗 ?”
叶起轩笑容微僵:“噢,那个坑 …?”
温知夏放下茶盏:“那个坑是因为天皇派到诡界的探子教诡皇发现了,他一路杀到天界一掌轰的。”
叶起轩挑了挑眉。
温知夏淡淡地:“并放下狠话:‘下次再找个吵人睡觉的傻逼下来,我打掉你们那狗屎天皇的脑袋。’”
叶起轩:“哇哦,比我还跩。”
温知夏补上一句:“ 还有四大妖师,你最好也少去沾边……”
叶起轩左耳进右耳出,拉长了调子应道:“哦——”
念叨来念叨去,叶起轩总算被念叨完了,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起身,拍拍两人的肩:“ 走了,回来叫上乐衍那小子,我请你们吃酒。”语毕,一挥广袖,竟是迎着春小雪离去。
“ 不是!?你去哪儿!?”方泽雨大吃一惊,问。
温知夏反而一摸宽袖,脸色微变:“糟了!天皇给的凶兽地鉴!”
居然不见了!
不远处,叶起轩正拿着那卷卷宗,风雪里,他的指尖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甚至有些姑娘家般的纤细孱弱。可偏生就是这么一双膀子,自生生的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猩血,他用这双腕子一丝不苟地理好了卷宗,抬头冲他们笑笑:“我去抓凶兽啊。”
“哈?!”方泽雨一双狭长的眼眸瞪得溜圆,“你说什么!?你有本事……且再述一遍?!”
他叶广成就生得这么个德性,又狂又犟,像是什么样都与他无所谓。见方泽雨这副吃吓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三声:“天界这腌臜地方入娘的谁爱待谁待去!权当溜弯了,老子才不受武年丰那厮的晦气!”
温知夏也惊了,她端着杯盏的雪白腕子颤了颤,有些难以置信地:“叶子?这可开不得玩笑!”
叶起轩扯开一个本来想乖巧实则漫不经心的笑:“知夏姐,好姐姐,我是真不愿呆在这晦气地方。你们都不乐意下凡,可下凡多好啊,没有天皇老儿,没天规天矩,也没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温知夏掩辱轻笑,嗔道:“你还说呢!好不君子相的玩意儿。我不过一个庶出的小姐,机缘之下才飞升的不是?哪有小叔子您尊贵,这一声姐姐,我真真受不得。"
叶起轩也笑:“我飞升到天界上来,第一个相与的友人便是你,怎么就担不起了?”
方泽雨大为震惊:“那我呢?咱俩五岁就认识了,你穿着开裆裤我还留口水的时候呢!闭关三百年把你脑子也闭关进去了???”
被揭了糗事,叶起轩也不恼,他挑起了左边的眉梢,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方泽雨回过味来了,自知理亏,闭上了嘴。
温知夏耳根子软,叶起轩那两声好姐姐好到了她心坎儿上,她只好将天皇奉于的另一卷卷宗递给对方,叮咛他:“你要去便去罢,当心着点,你于三界身份敏感,要低调行事,记着了?”
叶起轩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银牙,薄唇略弯,仍是很乖的模样:“我了然。”
方泽雨终究没忍住:“没事别去诡界瞎转溜,没事找事的,这届新上任的诡皇噱头不小,你要给他逮着了,咱可不捞你。"
“知道了知道了。”叶起轩得了应允也不多留,随手拂掉肩上的雪,道了别便走了。他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远方——
——当然不可能仅止于此。
方泽雨神色大变,蓦地起身,往叶起轩离开的方向大吼:“叶广成你入娘的走个屁!你这几百年落下的公文批了吗你就走?!你个死撮鸟,他妈的给老子回来!”
这四周空旷,回音袅袅,一句接着一句的“个屁”“批了吗”“回来”“来——”吓得路旁的仙女仙童频频回头。而不远处,叶起轩早在方泽雨的牙关蹦出来的时候撒腿就跑,快到残影在身后连成一串。
叶起轩提起一口气,直截一个传送法来到天界边陲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被数名仙女行了“注目礼”。他也不恼,回眸一笑百媚生,就着这紫气东来,祥云瑞气,白袍与墨发狂飞,抬脚下天阶,就这么浩浩荡荡地下了凡。
大家除夕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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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落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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