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轩这人,那缘故早年苦究功法密卷,一连两旬下来,便养成了短视这个毛病。
修法习道之人有短视此恙,就好比隼鹰失去了控制方向的尾羽,毒蛇失去了对毒液的嗅觉,纵使它们还能生存,也难以在一方立足。
于是乎,云水寨教工匠打制了副玻璃玉制的眼镜给他,叶起轩却记得就戴,不记得随它去。
后来,在严父尊师的一干监督下,叶起轩的短视才勉强好了……一点点,在看很远的地方还是要眯一下眼,并把脖子伸成斗鸡一般——
但那又如何呢?
叶起轩根本不在乎,他干架时就算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但对方一定比他惨得亲额娘都认不出那不成人样,主打一个不要命,看谁更猛。
七日后,凡间,蜀地。
某处山旮旯角儿。
青山还葱,春意渐浓。张家镇虽只是一处乡野贫镇,却也别有一番风光。此时日头斜斜,夕阳西下,糙皮布衣老汉三两扛着锄头结伴而行,刚插完一亩田地的妇女背着黄口准备回家烧饭。居无何,低矮的泥屋瓦顶上,烟囱吐烟,空气混着晒干的干草的味道,有些浊鼻。
此情此景,真真应了五柳先生的那句话——“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客栈前的飏飏青旗下,身体发福的店小二喂完了家养的那几只鹅,正坐在栈门口的木凳上供奉河神。
他坐着,手里的细木棍搞鼓着香灰炉里的灰,忽地余光闪过一抹净白,接着一道清润男声响起:“小二,住店。”
“诶!好咧!”小二抬眼一瞧,正见稀稀拉拉的行人里,一名白袍青年正站在眼前,卓尔不群的相貌使人眼睛一亮。十分深邃的五官,衬着病恹恹得有些苍白的皮肤,眉眼生得妖孽勾人,而不失儒雅随和,一派仙人模样。对方似乎是个修道的,就冲他腰间挂着的那支短玉箫,精美绝伦,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可惜周身蒙着层薄冰,笑着也让人心生距离。小二被这美公子俊得愣了愣:“……客官,一个人?”
“一个人。”叶起轩刚捉完那只叫饕餮的凶兽过来,左手上皮肉外翻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可还有一间上房?宽敞些,有沐浴隔间的。”
“有有有有,客官里边请!”小二忙不迭的将这位客人迎进客栈,目光却时不时往叶起轩那只受伤的手那儿瞄。
长腿将红木槛跨过,入眼便是半旧不新的高堂,陈设一目了然,还能担得起一句整洁。柜台处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头儿正在算账本,算盘竹子打得啪啪响。通往二楼的楼阶设在一隅角落,黝黑黝黑的看不大清。
“那个掌柜是我爹,这家客栈是我们一家三口开的,我娘在后院烧饭。客官若是饿了知会一声便是。”店小二笑嘻嘻地说道。
这里唯一一个算得上精巧的物件儿,则是正堂中北墙处供的一卷字画。
见了那画卷上描着的事物,叶起轩稍稍驻了足。
毕竟是山野村镇,没什么能工巧匠,只见那画卷上笔力飘浮,略显混乱,绘了一个面容丰腴雌雄难辨的白衣仙人,脚踏白浪,仅凭此人头上束着的发冠才可辨出是位男子。
叶起轩心里平静无比地:“哦,原来是河伯像。”
天上神仙权力分得简单粗暴,各自行政谁都是勤勤恳恳的,但凡间世人却因风水地理等等一干问题,供奉神明时难免会有差异。
譬如,金主神温知复,她主掌人间财贯气运,可本身是位优雅贤淑的女子,凡间供她却会把她当兵器之神来拜,求国泰民安百战百胜什么之类的。纵使这并不属于温知夏管辖范围。
——就像叶起轩现在。正牌水神与赝品“水神”——甭管他是河神还是别的什么,一真一假的俩“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叶起轩才收回目光来。
没事,河的嘛,各地风俗,可以理解。
叶起轩随便便扫了一眼,一径走到柜台前,把一枚银叶子拍到柜台上,回头问:“带我去?”这几天他东走西走,先不说身上有些伤没处理好,就是路途遥遥这一说,他现在就想好好清洗一下身子。
“好的好的,客官您这边请。”
叶起轩在客房里落了脚,见店小二一走,就取了乾坤袋早先备好的衣物,在房里隔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澡,洗掉这几天东奔西走囤下的疲倦,之后只着了件月白浴衣搓着头发出了隔间。
他颇为惬意地眯着桃花眼,舒了口长气。
啊,太舒服了。
正感慨呢,窗外忽地响起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一瞧,只见一队大喜人马扎着红花从栈外路过,虞侯轿夫清一色地黑褂,衬得他们胸口挂的红花直无端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叶起轩眯眼,驻足,就这么细细端详了起来。
好一出诡异的送亲队伍,明明是抬着一架喜庆洋洋的大红花轿,虽算不上精巧,却也不失喜气,这帮虞候却是一脸肃色,仿佛是一队出殡人马,与之无差。
叶起轩出了客房,走到正在算账的那个干瘦掌柜老头跟前,半是调侃半是闲聊地:“你们这里的成亲队伍,好生有意思。搞得利出葬一样。”
他有意试探,果真,那高瘦的老头儿听了,压低声音说:“客官有所不知,你别看咱这小山镇青山绿水的,其实降水是一年比一年少!这里离皇京又远,贫瘠不堪,除了山水雨水,我们又能从何处取水吃哩?”
“这不——幸好老天有眼,派了个神婆来我们这儿,她虽是外邦人,却力神通广大,说是我们山里人愚昧,不祭拜天神,这才引起天公不满。若是要来年顺风顺水大丰收,就必须得从镇里——”
叶起轩笑:“从镇里选出一名貌美的闺中少女,穿戴上凤冠霞帔,缚其手足,投之于通海大江?”
“对对对对对!客官你原来也知道?”
叶起轩指尖一动,慢慢擦起了头发:"略有耳闻。"
果然,这是一种民间风俗,叫作“河伯娶亲”的。
这个“河伯娶亲”乃是百年来民间常在旱地处常举办的一种习俗,灵不灵验不好说,但是一定很残忍,叶起轩四五百年前就曾见识过,一个手足被缚、身挂重石的妙龄少女被一群乡夫推搡着,尖叫着跌入了大江的汤汤流水中。村民们则虔诚地跪在江岸上,请求着河伯开恩保佑。
——几天后,少女的尸体泛着惨绿,不成人形地出现在了江水的下游。
没想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旮旯角也有这个习俗。
叶起轩问:“那方才的那队人马,是准备去送亲的吗?"
老掌柜倒了一杯烧刀子给他:“不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弄这种邢门事,他们是在演习,隔三岔五走一次的。噢,真正的娶亲大会更闹腾,在五天后呢。”
说罢,老掌柜看了一眼堂中挂着的那幅河伯像,叹息一声,小声道:“可惜了老李家的独生女,穷是穷了点,但她爹牙缝里抠米地疼大到十六岁,真是造孽,诶……”
听罢,叶起轩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侧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别的不说,但叶起轩并不觉得自己是天界的一分子,尽管他一飞升便毫不见外的搜刮了天界大量财费,又坐握最清闲安逸的高位子,对天界大小诸多事务毫不关心。
“世人视我眼中钉,我视世人脚下泥。”
就是他真实写照。
打听得七七八八,叶起轩将烧刀子一饮而尽,正要抽身回房里。那个胖胖的店小二却从后院钻了回来,手上还端着一盘草药,一见叶起轩便招呼:“诶!客官!”
叶起轩回头一看,立马懂了这人的意思:“多谢,我不需要。”
店小二走过来,道:“客官,俺是粗鲁人,你休怪洒家多嘴,你这手上的伤重得哩,再不好好包扎杆就要发炎了!要留疤的!搞不好还会弄出个什么破伤风啊什么的!可严重咯——放心,这药啊不收你钱!”
叶起轩:“……”
叶起轩:“我想你是误会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刻钟后,抗争无效的叶起轩带着自己包着和螃蟹钳子一般的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自己那只受伤的爪子,叶起轩哭笑不得,可他左右无事,不一会儿便早早歇下了。
客栈楼下也不安生,似乎是又来了几个客人。有几个女孩子脆如莺啼的细嗓在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些什么。
叶起轩被吵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几经辗转,仍是头脑清醒,睡意全无。
此时,灵海微动,竟是有人与他灵海相联。叶起轩阖眸,运转起体内的灵力来。
居无何,方泽雨的俊脸便倏然出现在了茫茫黑暗中。不等叶起轩与他打声招呼,对方便火急火燎地:“叶起轩叶起轩!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你要死了!——”
这一通乱喊,叶起轩被吵得耳膜发疼,道:“干什么咋咋呼呼的?”
方泽雨高声说:“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叶起轩莫名其妙:“你爹。”
“我很严肃!!谁和你插科打诨!”
“天界水神,广成神君,三界皇叔啊。”
“不是这个!”方泽雨急如热锅之蚁,听着声音叶起轩都能想象出这人急跺脚的样子,急得仿佛恨不得现在就从天界冲下凡间来,几百年了还是这个德行。
“监察长!大界掌刑监察长!你不会忘了吧?!”方泽雨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白皙的脸上显出几分狂乱和急躁。
“……”
“入娘的叶广成,你不会真忘了吧!?”
叶起轩平静无比,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做派:“哦——怎么了。”
他真确有这么个职位,专门讯审长界重犯,通缉追杀三界余污的。
还未闭关前,他便利用职责去四处乱晃。偏偏畜生如他每每理由冠冕堂皇,天皇也拿他没办法,还不好扣他俸禄。
方泽雨道:“你出关下凡也不去整治一下你那些鼻孔看人的手下——人娘的我刚才知道,你手下有个脑瘫子,借你的名义去诡界乱晃,竟是把那新任诡皇的霉头给触了!阉了这二百五算了,人娘的!气得我蛋疼!”
叶起轩听见楼下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方才那几个喳喳叫的女孩子顿时失了声——
叶起轩没在意,问:“严重吗?"
方泽雨在那一边也不知骂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严重?可严重了!你少这副吊儿郎当样!花诡皇此人暇眦必报,我这儿消息不灵通,听说那活阎王已经带人杀过去了!还下了你的绝杀令!”
哟,屁大点的毛头小子还挺娇气。
叶起轩满不在乎:“多少钱啊?”
方泽雨报了个数,叶起轩听罢长嗟一声,方泽雨问:“你又犯什么癔症?”
“没,不是——”叶起轩隐隐约约地好像听见面外头有什么声响,细微得几不可察,他翻身坐起:“这么个数,也太少了点儿。”
方泽雨:“……”
方泽雨:“叶广成我他爹娘逼操蛋的——”
笃笃。还没等方泽雨骂完,叶起轩便道:“去他丫的才三千万,先嫖老子都不止这个数。不说了,有客人来了呢。”说完,他便摁熄了灵海相连,压根儿不给对方骂他的机会。
来了。
叶起轩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看向门的方向。
门扉上传来什么东西轻轻敲打的声音,一轻一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突兀。
叶起轩连鞋都不穿,直截下了床,走过去开门。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脏砰砰跳得像是要与久违的故友重逢一般,好像要发生什么很重要的事。
叶起轩心中好笑,推开了门的木闩。
门才开了半条细缝,蓦地一阵劲风涌入,叶起轩只来得及看清一双猩红色的瞳孔,要滴出血般的颜色,就被反主为客地压在了门面上。
口鼻被倏地捂住也就算了,叶起轩的一双手腕也被这不善来者反剪,他吃痛,下一刻就被人抵在了门板上。
低哑的嗓音逸出喉咙,是陌生的气息。
“不许说话。”
叶起轩没看清楚对方的脸,他只闻到了好重的血腥味。耳畔四周萦绕着说话时吐出温息,有些痒。
“你要再不老实,”来人生了一张惨白的面容,叶起轩听见他说:“杀了你。”
花锦,攻,身高195cm,体重86kg,人生座右铭:是啊,有钱就是能为所欲为,三界武力值排行: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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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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