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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飞猴峰,山路崎岖,台阶狭窄,难以并行。”
“贵郎君先请——”
明明她让路的动作风度翩翩,言辞间也十分礼貌可亲。
可这位大兄弟却偏偏觉得顾玉昭是在嘲笑他肥胖,让路这个行为是在看不起他,挤兑他,因此心里暴戾怨恨,脸上的神色便毫不掩饰的带了出来。
他还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推了顾玉昭一把,口里骂道:“蠢贼,本大爷走得好好的,需要你这小弱鸡让路?!滚远点,别让本大爷再看见你!”
偏顾玉昭虽身形瘦削,貌似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却下盘扎实,被大兄弟这么一推……
竟然纹丝不动!
甚至还反射性一个单手格挡,下意识的就要还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途急急的撤了力道,只余一道轻微的皱褶留在对方衣袍上……
这点小龌龊,发生只在几息之间。
那位大胖兄弟推攘的动作来得毫无征兆,顾玉昭反手擒拿的回击却反应得疾速,两人都互相给予了对方一个‘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这家伙竟然会这样搞!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瞬。
还得顾玉昭警醒,她赶紧卸了全身的力道,脚步虚浮的后撤两步,立刻避让到台阶外的土沟沟里去了。
开玩笑,她只是表面身形廋弱,还是拜女扮男装的缘故,不得不妆文弱郎君来掩饰真实性别,并不是真娇弱,好伐?!
不然当年兵祸南渡,那小身板怎么熬过千里跋涉的?
好歹她阿爷也是当年北齐疆域守将战力榜前三的实力总兵,经当年兵祸,一家子人丁凋敝,余下的妇孺老小全都得坚持锻体,无一日放松。
虽然谈不上什么武力高强,可所有跟逃命和躲避相关的身体反应,都训练得深入骨髓。
可就当下情况而言——
顾玉昭心里后悔啊、后悔!大意了!一时之间,她忘记自己‘身娇体弱人畜无害风流翩翩小探花’的才子人设了!
果然昨晚温泉泡得太舒服,忘了日常‘内观神炁’的心理建设功课,今日稍稍放了点真实性情出来透风,遇上意外差点就漏了馅。
暗吸一口气,顾玉昭再次戴上天真灿烂的可爱面具,再施一礼,道:“郎君息怒,想来是某让得不够远,现在道路已清,再请郎君先行一步。”
被肥胖五官挤成一对眯眯眼的大胖兄弟,再次暴喝了一声:“小娘皮养的!两面三刀的小弱鸡!竟敢再讽刺我?!看我不打翻你!”
正待他卷袖子欲干架的时候,身后赶来的内侍急忙拉住了他,一脸色蜡黄的老者哭丧着脸小声劝:“郎君,切记今日万不可起争执!郎君,今日您身负重责任!万万别忘了圣驾在前……”
“郎君,您越这样、越如了那个女人的心意啊……”
“郎君,不是每个文弱的书生,都是您那恶毒的二弟啊!”
“郎君,这可是圣人亲封的恩科探花郎啊!”
“郎君,老奴求求您想想故去的王妃……”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劝住了这个脾气暴躁、毫无行为逻辑的大胖兄弟,他愤愤的用顾玉昭听不懂的边陲方言又骂了几句,然后才甩着袖子、挪着痴肥的身子往前走了。
顾玉昭无语了半响。
身后赶来的文翰林等人询问了经过,颇为顾玉昭愤愤不平。从他们的角度看来,这个受了委屈的小郎君,神色宽和,反而另找了话题把这事儿给说岔开了。
于是,在后面的路程上,这位大兄弟没少给顾玉昭使绊子。还好都是一些小孩子招数,什么不小心茶水泼到衣袍上,石头丢到顾玉昭脚下,瞅着圣上不在眼前时,趁顾玉昭不备再推她一把什么的。
顾玉昭都忍了。
不忍不行,顾九叔特意那么叮嘱她,定有些自己不知道的内幕。顾玉昭自然听话不惹事。
不然按她的脾性,多多少少都会想法子报复回去。
除了这些之外,在白雪皑皑的一片冰雪世界中,望眼过去都是满山遍野的幽香野梅,倒别有一番享受的意味。
顾玉昭很快就徜徉在了大自然的馈赠之中,与文翰林等一群新结交的同僚谈天说地,把刚才那点小插曲忘在了脑后。
文翰林好奇的感叹道:“听说今年花期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办到的,竟让这满山遍野的梅花开得如此轰轰烈烈。”
顾玉昭笑道:“定是贵人圣心感动天地,才让我等有此美景可赏。”
想起前不久发生的那一幕,文翰林敬佩的朝顾玉昭拱了拱手,顾玉昭哈哈一笑,回礼。
另一边,被诸人私下议论的太子,送完章太后回殿休息、并照应妥帖之后,便立刻赶到圣驾前尽孝。
只不过万梅岭虽然山势平缓,但占地广阔,待太子一路疾行赶到时,永昌帝的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便吩咐大家自行游玩,自己携着顾贵妃的手上了肩舆,已在山侧回程的路上。
虽然圣意体贴,但伴驾的众人怎么可能抛下皇帝自己去玩嘛?
更何况圣驾有肩舆,众人都是步行,走了几个山头也都累了,全是凭着对陛下的一颗奉承之心,才坚持出一副游性高昂的样子。
然后,不知道是谁起头,择了一枝梅献给永昌帝,被永昌帝笑纳了,放置于肩舆的横栏上。其余众人便纷纷折梅进贡,顾玉昭也不例外,她中规中矩的折了梅,又随口献了两句诗,以花喻美人,逗得顾贵妃笑得娇俏。
此举倒惹得永昌帝龙心大悦,当场赏了她一枝白梅,命她簪在头上。
又圣言赞之:“顾探花郎风采依旧啊!”
无意之间,顾玉昭又小出了一个风头。她大大方方的谢恩,并十分上道的与同行的文翰林等人炫耀展示,引得永昌帝十分满意。
能伴驾的大多都是人精,十分上道的顺着陛下的心意,对顾玉昭的好模样与好文采大夸特夸~~
只有那位宗亲大兄弟不满意。那位名为裴善诚的靖安王嫡长子,在他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个愤愤不平的表情,喊着:“陛下,俺去给贵妃折一枝更好看的!”
说完,扭转肥胖的身躯,哼哧哼哧的远去了。
永昌帝摇了摇头,吩咐内监跟上去,嘱咐了一定要看顾好靖安王的遗孤,然后才继续起驾返程。
待永昌帝与顾贵妃共乘的肩舆上,都装满了臣子进献的梅花时,太子带着两三随从,从山脚匆匆拾级而上。
在半山腰一处狭小的观景平台上,圣驾停了下来。
太子立在道旁,向永昌帝问安。
永昌帝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句:“忙什么去了?这会儿知道在朕跟前奉承了?”
太子低声道:“太后微恙,儿臣待太医诊脉煎药之后,才得以赶来。来得晚了,请陛下恕罪。”
离圣驾极近的顾玉昭,这是第一次直面这对天家父子的别扭相处。永昌帝明显是故意给太子尴尬,众人四散而开,故作视而不见,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偷窥暗议着。
她立在原地未动,见此情景,心里替太子感到难过。
永昌帝:“哦?太后微恙,你就上赶着去尽孝请安,前日朕也偶感风寒,怎么不见太子的孝心问候?”
这话说得颇为无理。
三天前永昌帝在皇城,太子还在行宫吹着冷风,兢兢业业的准备着这万梅祥瑞宴。两处相隔半日的车驾行程,太子怎么能知道皇帝风寒了呢?
况且,昨日迎驾,太子相隔数月之久,才得见圣颜。在场的人,只要有一双眼睛,都能看出当时的永昌帝不但红光满面,还左拥右抱的兴致高昂。这种情况下,太子傻了才会冲上去问一句,父皇您有恙否?
顾玉昭见太子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却并无怨怼神色,只听太子答道:“儿臣知错,请父皇保重龙体。”
总之,只谢罪自身,并不提别的。
见太子如此作态,顾玉昭不由得再想深了一层。是了,皇帝没有对外正式宣告他风寒罢朝,远在三十公里以外的太子是‘不能’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的,否则一顶窥探圣驾的帽子扣下来,储君这个身份也扛不住。
瞬息之间,想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顾玉昭,心里十分的为太子愤愤不平!
此时,永昌帝又道:“你说说,你有什么错?这花期未至,却满山梅开,人皆言太子纯孝感动天时,才有这盛世异景。”
“朕看呐,你好得很,于孝一道上,比朕都好!”
这让太子怎么回答呢?!
永昌帝这些话不但夹枪带棒当众冷暴力太子,而且还在言辞之间挖了一个大大的坑呐!
顾玉昭忍不住别开了眼,却又不想如文翰林等人,见势不对早早就四散一旁吟诗作对去了。
这些人的行为并没有错,刚才圣人在返程途中就三番两次的吩咐大家四散行动,只不过所有人都舍不得离圣驾太远而已,眼下这情形,谁不溜谁就是傻瓜。
甚至连顾贵妃都轻手轻脚的下了肩舆,借口要去寻一枝粉梅来瞧瞧,由侍女内监护持着,娇声告退了。
原本顾玉昭离永昌帝的肩舆并不是最近的,可人群四散之后,这个头簪白梅,披着一袭白狐大氅的俊俏探花郎,姿态风流如梅仙一般的立在圣驾的肩舆前,便显得十分的出挑且打眼了。
太子默不作声,神色也无异样。只身姿如雪里松,在这片粉腻飘香的梅林中,显得尤为傲霜欺雪,宁折不弯。
永昌帝有些生气,想找个人帮腔,替自己骂一下这个逆子。
他转眼一看,四周伴驾的人离自己最近的就那个顾小探花,那可是自己御口亲点的应梦贤臣,虽然这贤臣资历尚浅,但想必此刻多少能分一些忧吧!
于是,永昌帝点名:“顾编撰,你来说一说,太子此举是否纯孝?”
“太子与朕,孰孝?!”
顾玉昭倏然一惊!立刻惊恐的抬起眼来!
麻麻~救命!
这是一道砍头题啊!砍!头!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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