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入职

*

太子办事很有效率,三日后。

一纸调令,顾玉昭空降礼部,于礼部左侍郎辜玉眠手下,职从五品郎中,协上官一应文书事宜。

说白了,就是礼部二把手的小秘书。

干得好,就是机要秘书。

升职评定加官进爵青云直上……

有的是机会!

这消息一出——

众狐朋狗友闻讯而来,借诗会之名,簇拥顾玉昭于烟云楼,贺他平迁礼部之大喜。

席间谈笑熟捻者,依旧是姜向阳、陈宾实等人。

众人先是七拼八凑的聊了一通礼部的八卦,得出了顾玉昭此去前途无量的美好结论。

他们纷纷举杯,为顾玉昭庆贺,席间饮酒猜令,好一个花团锦簇。

就连老实人陈宾实,也笑谀着上前敬酒,道:“顾兄弟,到时候升迁得了志,莫忘提携带兄长们一把啊。”

只有姜向阳私下举杯嘱咐:“昭哥儿,此迁礼部,前程远大,干系也盛大。莫要如在王老翰林手下那般,今日摸鱼,明日晒网……"

“新上官脾性古怪,刚才你也听诸位叨念过了。兄怕你脾气直爽,做事疏漏,惹到什么人,你、多少警醒一些罢。”

对于这些狐朋狗友的祝贺,顾玉昭团团道谢。

对于好友真心实意的担心叮嘱,顾玉昭拍肩谢其心意,眼圈微红、感激不语。

对于酒肉朋友的夸耀阿谀,顾玉昭也睁着微醺的眼,不忘笑容真诚的一一应下:“一定、一定!若弟前程明朗,必与兄苟富贵,勿忘今日矣。”

最后席散,酒来酒往,顾玉昭来者不拒,豪迈饮尽,拍着胸脯表示:“小弟一定谨记各位哥哥教导,去了礼部之后,痛改前非,好好上进。”

其实,对她而言,对三枝巷顾宅而言,礼部这份差——

只是一块跳板,一封低调的投名状。

只是为了从顾太尉府那艘镶金满玉的朽木大船上,跳下来;只是为了借由转投太子阵营,为七八年后,能混得一个纯臣的名声。

即便干不好,混个边缘文书人员,打打杂,摸摸鱼,也是可以的。

至席散,众人谈性未减,奈何第二日是大朝,只能各自归家,余下琐事不提。

顾玉昭刚回到三枝巷,阿婶就端来了醒酒汤。顾老头也早早等在花厅,硬拉着她对坐闲谈了一会儿。

爷孙俩唠家常一般,把今日酒席上的闲话都聊尽了。

最后,顾老头表示:“依咱家的情况,倘若你真的干得太好,受到重用,反而是一桩麻烦事。”

顾玉昭喝完最后一口醒酒汤,心有戚戚焉的点点头。

想当初,即便她在制科和策论上,刻意压了笔墨,却还是意外得了当今陛下的青眼,摘得了恩科探花,还被赐下翰林待诏一职,并着她御书房行走伺候,奉旨润笔,那可叫一个鲜花锦簇、烈火烹油。

可惜当时内有顾太尉府别又用心的捆绑拉拢,外有纯臣一派对她北齐旧民这一出身的冷眼质疑。再加上丹陛之上无小事,明枪暗箭可防,但家人却不能被她拖下水冒险。

毕竟丢官事小,砍头事大。

一家老小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是她此世立身根本,是决计不能拿出来冒险的。

顾玉昭只得施计自贬。

对她而言,与为官一道,性别之差带来的不便,反而是小事。

谁知,一朝凤凰落架,即便在翰林文昌阁那么清净的地儿,这一年多以来,受的奚落和刁难其实也不少。

不过都被她和光同尘,全都化解掉了。

看着顾老头两鬓斑白,眉头紧皱的样子,顾玉昭安慰道:“阿爷,孙儿此去礼部,涉猎事宜无外乎文书应制、就算同僚难以相处,有所争执,但也牵涉不到什么军国大事,与当初御书房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虽然据姜向阳所言,上官脾气古怪,不好伺候,对下属吹毛求疵、甚为苛刻,但真遇见事儿了,顶多摔个茶杯,最最顶头也不过是把我撵回翰林文昌阁。”

“当年的情形,那么困难复杂,我都闯过来了,如今这点阵仗不值当什么,您且放宽心。”

“小意思得很。”

顾玉昭笑得信心十足,顾老头望着身材日益抽条,愈发雌雄难辨的宝贝孙女,眼眶微酸,内心又是欣慰又是忧虑。

他说:“礼部左侍郎如此频繁的撤换近侍属官,这当中说不定有些什么外面人看不懂的缘故。昭昭啊,明日下值后,去找一下你九叔。再详细打听打听,礼部如今是什么情形……”

顾玉昭笑:“阿爷,九叔他如今位高权重,公务繁忙,这些许小事,我就不去打扰他了吧。”

顾老头却有不同意见:“先不说,仁淮与你打小的情谊,前些年闯泰王府那些事,于你有大恩,即便高升后,于你也不曾生疏,反而是你各处见外。”

顾玉昭慢慢蹙起了眉。

她与顾仁淮之间的隔阂,可不仅仅是性别之差、门第之别,也并不是她持仗幼年情谊,耍小性子。

可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顾玉昭正思忖该如何向老人家说明。

顾老头见状,叹气,“你们小辈的事,咳,我老头子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要知道,但凡是你的事,他必定尽心,你此时不找他,说不定他还心里怪你——”

“何必白白损了情谊?”

“更况且,如今仁淮司百官督察之职,上察宗庙,下摄众司,官无局业,职无分限……因而,”顾老头意味深长道:“于公于私,你也该把自己的情况向他报备一下。”

顾玉昭恍然。

阿爷说的这一句,出自三国志·魏书,未出口的后两句却是——

随意任情,唯心所适。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随意’和‘唯心’呢?

当权势大到能不屑世俗顾虑的时候。

权势的势差会让人异化。平等的朋友相交,可酬答于对等的情谊。

但若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有单方面的情谊输出,下位者对应的只能粉身碎骨、全盘交托。

而她即不能对顾仁淮‘全盘交托’,也不想‘粉身碎骨’。

顾玉昭只能应下,答应阿爷自己会去找顾九叔好好沟通。

*

第二日是大朝会。

顾玉昭却并未在丹陛之上瞅见顾仁淮的身影,心里泛起一丝嘀咕。

她为人向来不拖泥带水,既然答应了阿爷,就一定会主动去找顾仁淮,但一直等到群臣散尽,也没瞅见顾仁淮的影子。

于是她打算下值后,去都察司溜达一圈。

虽然平迁礼部的调令已下,但按惯例,与旧部还有七日的工作交接。

因此,这一日大朝会结束后,顾玉昭先去了文昌阁,她需要把自己手上整理的编年史手稿,一一交代给接替她的同僚。

这项交接她原本昨日已经做完了,但那位同僚前几日称病,只能约定今日做完最后的交接。

但当她踏入自己在文昌阁的那一间小小的工作间时,却发现桌面一片狼藉。

墨汁翻倒,晕染了原本誊抄整齐的卷宗。

三十二卷手稿尽毁。

始作俑者,是一只白毛狸奴。

此刻正高踞书案,嘶身弓背,一双湛蓝的竖瞳应激般的环视着众人。

文昌阁的同僚们,都站的远远的指指点点,却谁也不敢上手去捉。

顾玉昭一眼认出来了,这是跟十二公主一起养在肖淑妃那里的御猫,万梅宴上她还为十二公主及这只傲娇狸奴画过一幅小画。

但阖宫上下皆知,前日十二公主在宫宴后中毒,性命垂危,肖淑妃被缉拿下狱,至今未审查个一二三。

十二公主的猫?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毁了她的卷宗。

顾玉昭:……

倾尔,一队锦衣卫士带刀而至。为首的番子,恰是顾玉昭所认识的。

众学士有点惊恐。

那番队长倒十分客气,拱手道:“在下奉命活捉物证,却不料让这孽畜弄脏贵司地界儿,办事不力,还请各位大人赎罪。”

众学士还能说什么?就冲着其腰间那块铭刻着‘监察办差,诸官回避’的黑金腰牌,也只能说:“无妨,无妨,公务要紧,公务要紧。”

一只猫而已,很快就被弄到笼子中收走了。一队人来去如风。文昌阁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顾玉昭收回视线。

她还没老眼昏花,那人确实是顾仁淮身旁的亲信——大武。

大武的性子虽有点木讷,却一向实诚,平常没事儿时,两人也是能够一起喝酒闲聊的关系。

居然会假装没看到自己……

顾玉昭挠了挠头,有点儿疑惑。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整个文昌阁中遭殃得最惨的,只有她的卷宗。

她终于咂摸出一点味道。

热闹散去,与顾玉昭关系好的几个同僚,纷纷过来帮她收拾,顾玉昭感激不尽,团团道谢。

场面和谐又热络。

陈宾实也上前来,帮她一起打理还能勉强看清字迹的卷宗,替她可惜,又替她愤慨。

“这天杀的狸奴,顾兄弟你这半年的心血,都白费了啊!”

顾玉昭笑了笑,悠声道:“是福是祸躲不过。今日出门,小弟忘了看黄历。”

陈宾实的手顿了一顿,覷眼去打量顾玉昭的神情。

只见眼前的少年郎君,正半蹲在这一地狼藉中,伸着一截皓白的手腕,斯条慢理的收拾着残余的墨宝,似乎半载的心血被毁,也并无异色。

甚至在旁人为她心痛气忧心血手稿被毁的时候,还豁达的出言宽慰。

陈宾实口中赞道:“顾兄弟果然钟神毓秀,造化神人。这气度涵养,为兄佩服。”

听闻此语,少年郎君微微抬首,朗然一笑,道:

“非也。”

“这只是说明下雨天留客,文昌星君舍不得我。不想我离开这文昌阁……”

“宾实兄,也不想我离开吧……”

陈宾实眼神微闪,口中却急,大声应和:“那当然,顾兄弟这般有趣的人物,只朝夕共事这一年半载,那能够啊……”

“与弟朗朗明月般的风采相比,为兄愧然。”

“宾实兄啊,不要妄自菲薄,只要肯钻营,一定会得到相应的结果,不过”顾玉昭笑:“兄确实应该感到愧然。”

似乎意有所指,陈宾实悚然一惊。

顾玉昭静静的望着他。

在那样的眼神下,陈宾实突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毛骨悚然之感,后背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但他心里就在告诉自己:‘不、这人不可能知道。’

“宾实兄?”

陈宾实哑然干笑几声,道:“我、我该愧然……什么?”

顾玉昭:“兄就没发现吗?”

“发、发现什么?”

“那白毛狸奴呀!那身白毛上的墨渍……不太对劲!”

“不、不对劲?”

“是呀。”

顾玉昭施施然起身,避开忙碌的众人,只靠近陈宾实,仿佛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她小声道:“你瞧见没,那只长毛狸奴被捉走时,虽然浑身上下都有不少的黑墨,但墨色却浮于表层,看起来就仿佛……有人刻意用墨汁涂在它身上一般……”

陈宾实瞳孔微缩,无法自控般的屏息了一瞬。

顾玉昭还在继续:

“而且,宾实兄,你发现了吗?”

“脏污的墨汁基本集中在长尾和后背。反而四肢和腹毛……甚少墨迹。这不该奇怪么?”

“该、奇怪……”

“是呀!”

“所以,这该是一起人为事件……!”

“究竟会是什么人?”

“是于我有仇?嫉妒我?”

“还是于我文昌阁有什么……过节?”

“抑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阴谋?!”

顾玉昭的嗓音越说越低沉,陈宾实已然凝固如石雕,却强自镇定。

“嗨呀!”顾玉昭猛一击掌,开朗笑道:“弟都是乱猜,这些也说明不了什么,是吧,哈哈哈哈……”

陈宾实:“哈、哈哈哈……”

顾玉昭又道:“这种探案的事儿啊,督察司专精,定会审得一清二楚的,嗨,咱兄弟俩,就别狗拿耗子,多操那份咸鸭蛋的心了,对吧!”

听闻顾玉昭强调督察司的‘专业’,陈宾实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抹汗应和:“对、对的。”

顾玉昭转而叹气。

陈宾实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顾玉昭:“不说那些有的没别的。与你、与我,都无甚干系……有干系的事,弟得赶紧在今夜完成这三十二卷的誊录,宾实兄,定是不忍让小弟一人挑灯夜战的罢?”

顾玉昭变戏法一样,从案台下的篓子里,搬出三摞草书原稿。

她笑容灿烂:“众人皆知,宾实兄一手漂亮的馆阁体,翰林院无人能出其二,这三十二卷概论,恐要烦扰兄长一一誊录一番了!”

陈宾实:“……”

他原本想推辞,却其时也晚矣。

只能被这狡儿郎捉住,挽起袖子舔墨抄录,辛苦如同做牛做马,干了个整夜天亮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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