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这边,几乎是半被胁迫半是自愿的跟着金程走。
她在姑苏生长十数年,竟然不知这城中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这是位于城西的一方野水,似像是从前有人圈水造景过的,方台半伸出水面,柱亭斑驳,可见荒废之久。
如今是秋末,虽说江南的湖畔仍旧青绿,可深秋的点翠总是多了那抹季末之觞。
行动间才发现,鸣磊腿上也被箭矢伤到,走路有碍,云归只好掺着他。
刚要往水边荒亭走去,金程的攻击猝不及防,鸣磊纵然抵挡迅速,却也被伤所累直至倒地。
“你什么意思!”云归急喝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鸣磊被金程撒下的药粉迷晕。
金程的剑,转头就抵上云归的脖颈,他轻笑道:“云少主,对不住,接下来的路,只能这样走了。”
到底是高手,有一丝一豪的风吹草动都能察觉。
云归深呼吸,想了想,还是决定按他说的做,走着走着云归就发现她被带到了一座临水的亭榭里。
元莨赶到时,打眼就瞧见那斑驳的屋檐下,残缺圆桌旁,云归被利刃架着脖子,正与那歹人相对而站。
元莨心中忐忑,但好歹是稳住了,却也下了灭口之令。
“说吧,”云归冷然一笑,两指捏着薄刃往外拉了拉,“费这么大周章引人来这,究竟为何?”
金程闻言同样冷冷地笑了两声,挪了两步,让云归的身影挡在自己身前,这便是以防冷箭偷袭。
“云少主好胆色!不过……能令您乖乖跟我走的,恐怕只有当年那事了吧?”
听及当年之事,云归一愣,心中百转千回,脸上的镇定从容开始被击碎。
金程也不管她是太紧张还是别的,继续说道:“云少主难道不知道,金程这次就是来要你的命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金静的脾气,既心狠又毒辣,你们做下属的,又能怎么办呢?金科还是那家儿子,不也落得这般下场。”
云归叹了口气,眼含赞许地看着云归道:“杀人,的确是我和金科干的,可侮辱妇女,却是旁人。”
“我知道,”云归直视他的眼睛,“你和金科,都不是那样的人,再说,赵家那混账,不是已经自食恶果了。”
金程手上一抖,险些伤着云归,“自食恶果?”
“当然!他那种人渣,身首异处的下场,才是老天有眼!”
云归这人的胆大和离经叛道金科是知道的,但她如今这番话是怎么回事?
赵家大公子是他杀得,手段极其残忍,原本以为大家都会指责他是狠厉的恶魔,可云归话里话外全是支持。
原来,上位者也有不满嘴经纶强约下属的。
金程心中一凛,霎时悲从中来。
金家他得罪不起,金家背后的势力他更得罪不起。
云归见金程只是闷头想事不接话,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尚有顾虑,故而又主动开口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对吗?”
“云少主不觉得,这地方熟悉……”
他话才说一半,便被外言打断。
“恶贼!”亭外传来一声夹带愠怒的喝叱。
金程当即话锋一转,正色道:“云少主一直的猜测不错,结论还是您自己去找吧。”
云归:“……”
还没想出来这环境的关窍,云归心中难免腹诽,她猜测的可有好几人呢,究竟是谁?
“云少主!云少主被挟持啦!放箭!放箭!”
这气急败坏的声音皆来自于气势汹汹的前中书令赵彭成,他正是那奸淫掳掠且罪有应得的赵公子之父,
云归闻言侧目,同时也瞧见了露头的元莨,也许是衣袍的深颜色,云归只觉得今日的元莨好似格外不同,一张俊脸阴沉的不像话,只是往日那双清澈的黑眸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失了原本神采。
“嗖……嗖……”
数箭齐发,朝荒亭袭来,全然不顾被劫持的云归安危。
“哼!”金程冷笑,一脚踢翻桌案,一边挥剑抵挡,云归抱头后蹿。
“看来今日,云少主也难活。”金程本就抱着必死之心。
“少废话,金家背后之人,是骆家?还是王家?”云归问。
听到这两个姓氏,金程不置可否。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悄然在云归心底蔓。
难不成她都猜错了?
慌乱间,金程一把推她往后。
“是离那明镜高位最近之人!”
“啊!!!”云归人尖叫。
她落水之前,是真真切切的听到箭入血肉的声音。
骤然的变化把元莨吓得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不过是犹豫的功夫,赵彭成就这样动手了。
“来,来人!来人啊!”剑棋率先反应了过来,他跌跌撞撞地奔向赵彭成一把将他撂倒。
然而刚要回头的功夫,耳边又是一阵哗啦水响。
一抹慌乱的衣袍,擦过金程的胳膊,直直投入了水中。
“王……王爷……”
赵彭成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纵身跳入湖中的宁乐王。
元莨是跟着云归跳下水的。
看到她落水的一刻,元莨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绪。
金程推她那下用力不轻,拍的她左肩火辣辣的,差点呕出一口血来,入水后她直接就呛进好大一口水,四肢顿时没了着落,只剩下本能的惊慌。
越慌,越惧,越沉。
她果然于水有仇。
初时眼前还是白光,越沉落,越是漆黑。
元莨的出现是划破黑暗,携着光辉般伟岸。
一片净水荡出澎湃水波,元莨深吸气潜到水下,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云归本会游水,不过是那心魔,摄的她快要失去意识,也好在快要失去意识的人,没有什么力气,也不怎么挣扎。
云归双目微阖,儿时那种无助又再度来袭,她已然呼吸微弱。
岸边言书早已将大氅铺开,元莨将人抱到上面,暂时顾不得懊恼,先朝着她的嘴里渡一口气。
云归蹙眉哼了一声,恢复了些意识。
“尽染!”
他俯在她耳边温声言语,接着就将她半拉坐起,在她背上重重拍了两下,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水来。
云归濡湿的青丝垂顺下来,贴着脸颊和脖子,衬得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少了几分血色。
狼狈又可怜。
元莨拨开她覆在面上的湿发,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没有反应。
姑娘密翘的睫毛被湖水打湿,沾着几滴水珠,将落未落,目光随着他的拍打轻轻聚焦,却落在了旁处。
金程已经死了,被万箭穿心,血流成河。
元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紧了紧,伸手将她横抱起来。
云归被人抱在怀里,目光却还是看着金程,她的衣袍浸了水很重,贴在身上,很冷。
元莨怔了怔,双手向上一颠,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元莨特地将她调了个方向,把她的脸和胸口对向自己,手上力度搂的她更紧,飞快离开。
云归忽然想起刚才,赵彭成出现之前,元莨无视云归的暗示,杀意凛然,更不必说后来赵彭成说要射杀金程,元莨第一反应也是同意的。
金程说,幕后之人是离高位最近的人。
是不是,还可以这么解读?
父子,
子承父业。
长久以来云归的猜测在此刻破土,她忍不住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假想了一遍。
元莨他俩太过契合,契合到她能清楚感知到元莨今日的情绪波动。
是担心她深陷危险?
还是担心金程对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亦或是,别的心思?
这些事情单看是巧合,可若是放在一起考量呢?
思绪霎时纷乱起来,云归开始头疼。
后面如何收场,云归便不知道了,她回云家洗了个热水澡后,整个人还是懵的。
*
鸣磊也只是受得皮外伤,主仆二人一连在家将养了几日,云归听闻,外面的事,果然还是没有牵扯到金家。
那日金程死了之后,连环杀人案就算彻底结束,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元莨只是跟赵彭成发了好大一顿火后并不打算再查,连梅晚乔都止步于此,轰轰烈烈的连环奸杀案,最终的罪名还是扣在了两个苦命人身上。
官府格外开恩,允许金科和金程的家人前来领尸下葬,于是云归安排人帮着金科母亲置办棺材,选择吉地,让两个少年入土为安,而后她还将金科母亲留在了女工坊,以待来日方长。
可翻来覆去,云归还是不服!
便开始利用舆论在坊间还原真相。
先是将仵作勘验赵大公子尸身的手札公布出来,那上面切切实实写着,赵大公子的分身只有丁点粗细,身患隐疾无误。
而后便有他曾疯狂追捧的风月女子之姐妹现身说法,言曾听姐妹抱怨过赵大公子房事变态,另有难言之隐。
那被追捧的风月女做了他的小妾不说,还怀孕生子,许是备受羞辱,又不足对外人道,赵大公子便恨上了风月女子。
而后便是大胆猜测,赵大公子死在案发现场绝不寻常。
更有甚者,将案件原委一一还原,所传细节,竟与实情分毫不差。
云归的药下的很猛,逼着州府给赵家混蛋定罪。
虽然这事还需些时日,但在云归这断然没有加害者还卖惨的道理。
元莨原本打算事情办完了,便也不在这姑苏久留,因为皇帝已经启程,来往金陵。
可云归的不依不饶令他心惊,也不知道云归是否察觉到,赵彭成是格外受到庇护。
只是这几天他日日都在云家,云归待他并没有太多不同,若硬要说什么,元莨觉得,最大的差异,大约就是云归反驳的话少了,大多数时候,面对分歧,她只是沉默接受。
经此一遭,云归似乎想通了什么,少女的锐气敛了不少,然而她依旧不想回应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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