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她下楼时,白恩礼正叼着用了十多年的老烟斗,边吐烟圈边教黑蛇如何编竹篓。

“这里编得再紧点。对,就是这儿。”

长辈指导小辈干活,这并非什么稀罕事。平日里白恩礼经常像这样搬个板凳坐在院里,拿个烟斗对他们指来指去。可她一想到眼前那个男人是传闻中的蛇妖,落在眼里的这一幕就平添了不少诡异。

之前她嘴上虽然那么说,却并不指望黑蛇真的能来帮她家干活。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深山妖怪,哪懂得什么农活,来了也是添麻烦。

然而等小白花凑近一看,眼前那一老一少手旁那些编好的小竹篓,却是个顶个得漂亮,一点都不比她平时编得差。

黑蛇那双手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手。和他的脸一样,又白又嫩像是去了皮的煮鸡蛋,就连小溪村的女人也不会有这种娇嫩的手。可他纤细的手指随便几个翻转,小白花就看见一个漂亮的草结从他手中编出。

“编得还不错啊。”

这虽然是最简单的打法,但对于初学者来说,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是相当不错。

小白花记得自己第一次学的时候,双手被竹刺划出了好几个口子。疼得她眼睛里一滴一滴往外掉眼泪,哭了好半天才勉强编出一个粗糙的篮子。

而他呢,坐在这里一下午,两只手还和平时一样,没划出一个血口子,就连点灰都没沾。单看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拿着小木棍坐在桌前玩了一下午手工。

看到这些,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常年的劳作让她手上的皮肤糙得很,日日在山林子里乱跑更是给她留下了不少的伤疤。俩人的手这么一对比,小白花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乡下的野丫头。

以前黑蛇穿着那身古怪的长袍时,小白花没觉得有什么。此时看着他穿着自己最为熟悉的现代衣服,才发现他漂亮得不像男人,倒像是电影里那些男装打扮的女明星。

“怎么了?”

见她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的手看,黑蛇不由得出声问道。

“没...”

她被这一声吓得回过了神,连忙收回了视线。搓着自己的那一双手,越搓越觉得它见不得人,不知道是藏进袖子里,还是像平常一样普通放下。

“肯定是被你小子的手吓到了。比女人都漂亮,这哪是干农活的手。”

白恩礼又从腰间口袋里掏出点烟草往烟斗里塞。在点火前,他叼着烟嘴,不以为意地伸出腿踢了一脚黑蛇的凳子。看着他险些摔倒的狼狈模样,才心满意足地用火柴点起了火。

“要我说,你赶紧和你爹求饶,明天早上就给我滚回城里去。这乡下哪是你这种大少爷待的地方。”

城里?少爷?

这两个词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更让小白花不解的是,听自己爹爹的语气,他像是很早以前就认识黑蛇这个人。

她不解地望向白恩礼,白恩礼却没理她。火苗在烟斗里滋滋烧出一股浓烟,此时的他正眯着眼睛享受新烟的第一口。心情愉悦得不行,发红的鼻头还不断往外喷着白气,根本没有注意到小白花的神色。

黑蛇则继续低头摆弄手里的竹条。没有生气,也没有多说什么,安静地仿佛像个哑巴。只不过在小白花准备离开之前,他在白恩礼闭眼的功夫,用嘴型无声告诉她:

“我编的。”

为了光明正大进白家门,黑蛇用法术给自己编了个新身份。在她进厨房,帮助哄孩子睡觉的白春秀做饭时,小白花从她那里得知了黑蛇新身份的全部内容。

“他是你爹战友的儿子。姓黑,你管他叫黑大哥就行。”

“他爹在城里当官,家里好像还挺有钱的。不知怎的惹了他老子,就被扔到这儿,说是让他吃吃苦头、涨涨教训。来的时候可急了,连行李都没带。他身上这身衣服还是你姐夫的。”

“他爹以前和你爹是一个连的,73年抗洪的时候还救过你爹的命。”

白春秀最喜欢聊这些八卦琐事。一听小白花问起,她张起嘴来就是一句接一句,听得小白花头晕目眩,恍惚之间还以为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位故人之子。

知道黑蛇给自己编了身份,但小白花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编得这么细。等到白恩礼中途离开,她得空抓住黑蛇一问,才知道这个身份中有不少参考了言情小说。

“叛逆少爷爱上清纯农家女,这是《紫色瑶恋》第二部的剧情。”

“你姐还没说全。其实还有一个我是你多年后重逢的青梅竹马的设定。只不过我脑袋受过伤,把你忘了。这次来就是为了和你再续前缘。”

“...这也是《紫色瑶恋》?”

“不,是《又见春水》的剧情。”

早在看书的时候,黑蛇就产生了不少灵感,如今终于得到机会,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喜欢的设定都套在了自己身上。

他说得开心,小白花听得无奈。但好歹有法术兜底,无论黑蛇怎么编,都不会被人识破,只不过...

“你为什么没给自己取个名字?”

刚才听白春秀说的时候,小白花就听出了不对劲儿。她说得很细,可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最关键的名字。

农村人都讲究赖名好养活,名字越简单越好,不然她也不会被人叫了二十多年小白花。可归根到底都得有个名字,就像小猫小狗被养了后也都会有个名字一样。

听到这话,本来聊得兴奋的黑蛇却犯了难:

“取名太难了,取哪个都觉得不合适。要不等你给我取个吧。”

小白花听了后也犯了难。她的文化水平就能做到勉强认个字,给猫猫狗狗取名还好,可她看着眼前男人俊郎的眉眼,只觉得仅靠自己很难想出适合他是名字。

“以后再说吧。”

最后在白恩礼回来的时候,他俩都没能想出个一二。小白花拍了拍他的肩,无奈一笑:

“总之,加油吧大少爷,家里还一堆活儿等着你呢。”

妖怪可能真的和人不一样。

这一下午白恩礼难得了一个清闲,几乎一直待在家里,也就顺手教了黑蛇几个简单的活儿。

小溪村没几个人知道白恩礼一年究竟赚多少钱。大家只知道这人太能干了,几乎能赚钱的东西样样都会。种田养猪、打猎采药、把脉抓药,甚至于绘画写信,基本上村子里能想到的挣钱法子他都会做。

硬生生靠着一身本事在这灾年后的穷苦村子里,挣出了让人艳羡的富饶家产。

他雇的人只会下地还不够,还要能帮他干点其他的。本来他是没指望黑蛇能帮上自己,就想着看在老朋友的面上,随手使唤他干点活儿受受累,意思意思得了。却没想到黑蛇不仅学得快,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看得路过的白春秀连连惊奇,止不住地感叹道:

“这城里来的人没想到也能干活。”

“这算什么?我家素素四岁就比他干得好。”

不过白恩礼嘴上虽然不屑一顾,但眼神中流露出的赞赏也是显而易见的。

农家人在乎的是能不能干活。家里不允许有一个吃闲饭的,哪怕是城里来的亲戚也不行。黑蛇心里明白自己来就是为了当个免费劳动力,所以这半天下来,他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白恩礼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没活儿就自己找活儿干。就连白春秀儿子豆子不小心把玻璃球弹进了柜子底下这种小事,他也不放过。

小白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黑蛇正帮着白春秀把两筐柴火往后院里搬。搬的时候他还和白春秀唠了起来。俩人针对小溪村近几年的婚恋情况聊得不可开交,就差一人一把炒瓜子盘腿往炕上坐。

半天下来,白家人对他的好感倍增。就连勉强会走路的小豆子也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哭着喊着要黑哥哥抱。

这一切看得小白花目瞪口呆。她本来还担心这条缺心眼的蛇要靠法术才能勉强融入家里,结果没想到他混得特别好。

就连白恩礼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观。下午她下楼时,他对他还是一脸嫌弃,现在看着帮白春秀带孩子的黑蛇,则是连连赞叹:

“小黑这孩子可比看起来单纯多了。现在城里竟然还能有他这么纯粹的男人,看来这世道还没有完全变坏。”

这话听得小白花欲言又止。但考虑到自己的立场,她也就只能扮笑坐在爹爹身边,连连说是。

事情进行得比小白花预想中顺利太多,唯一的变故就是白春秀在听到白恩礼的感叹后,有些奇怪地皱着眉头地问道: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被赶到这里?”

小白花听到这个,顿时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虽然黑蛇给自己安了个叛逆少爷的人设,但这条蛇实在不是什么放荡不羁的家伙。

但好在黑蛇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听到终于问到他没说出的设定,他心中乐出了声,连忙送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我不爱读书,我爹说让我来乡下受受苦,就明白读书的好。”

这话说得于情于理,白春秀也就没继续问下去,越发把他当成不谙世事的城里少年。倒是白恩礼听了后,再一次冷哼出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爹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一身酸腐气。我看就该把他再扔到农村改造几年。”

“农村怎么了?农民怎么了?没有我们,你们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工农是一家的道理懂不懂?”

黑蛇听了后不断点头,还和他就此聊了起来。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起抱怨起城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黑蛇亲爹。

这些话听得小白花眼皮直跳。她以为黑蛇只给自己编了一套假身份,没想到他竟然编得这么细。

刚才他就因为这个差点暴露,现在又和她爹聊了起来。虽说有法术做掩护,但万一出了岔子呢?

她害怕事情就此暴露,连忙催促着开饭。却没想到一家人才刚坐下,从地里回来的张铁生就带着张广生一起进了屋。

悬着的那颗心好不容易放下,可当小白花看见张广生那张黝黑的国字脸出现从门后进来,心还是咯噔一下纠了起来。

半个月前,就是他帮她从妖怪手下逃出。刚退役没多久的张广生一向不信什么妖魔鬼怪,可也许是做贼心虚,小白花一看见他就莫名联想到那捉拿白素贞的和尚。

故事里的法海也是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即便身为人类,也能轻松制服那条马上就要化龙的千年蛇妖。

如果被他发现黑蛇不是人怎么办?

如果被他发现抓到黑蛇怎么办?

她越想越害怕,不由自主就拖着凳子往黑蛇身旁靠。

她这一下更加提醒了门口那俩人这里坐着一个生人。

张铁生扫了一眼家里突然出现的生面孔,就满是疑惑地看向了自己老婆:

“这位是?”

“城里来的亲戚。要在这住几天,接下来刘小兵的活儿都给他干。”

白春秀说得云淡风轻。正忙着给儿子喂饭的她甚至连头都没抬,眼睛里盯着的都是眼前那碗快要见底的稀饭。

“刘小兵怎么不来了?他昨儿不还是干得好好的吗?”

“他刚不来,你就来了?”

张广生平生不爱说话。每次来白家都是老老实实坐在下来吃饭,也就别人问上一句才开口答一句。这会儿突然冒出的一句,把小白花吓得险些被嘴里的馒头呛到。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呗。”

白春秀却不以为意。被黑蛇施了法术的她现在就算听到刘小兵直接被吓死了,给出的反应也像是在冷水里加入了凉白开,平淡得和什么都没碰到一样。

气氛就这样陷入到了僵持中。就在小白花纠结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时,白恩礼突然起身,对着黑蛇的后背就是猛地一巴掌。

“突然什么,我老早就让人给城里带信,让这小子过来。去!你去和他们说说自己是小白花的什么人。”

黑蛇本来缩在饭桌一角,安静一人在哪里研究怎么用筷子。小白花的突然靠近本就没让他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白恩礼的这一句更是他摸不到头脑。

他是小白花什么人?

他是宠物,也是剧本里她失去记忆的青梅竹马,但这两点应该都不是现在应该说的啊。

“我?我是从城里来的。”

黑蛇没办法,只能重复着白春秀介绍自己的内容。

“不好意思说是吧。我也能理解,年轻人,脸皮薄,那我来说。”

说到这里,白恩礼更加用力朝他的后背扇了俩下。每一巴掌都正好扇在他没养好的伤口上,疼得黑蛇倒吸了两口凉气,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小白花还没成亲的丈夫。”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了,黑蛇更是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可他刚起身,就又被白恩礼强行按了回去,而且这次按的地方又正好是他的伤口。

小白花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气得当场拍桌而起。她被气到眼泪都流了出来,红着眼睛指着黑蛇怒气冲冲“你你你你”了好几分钟,都没冷静下来说出一句话。

这条蛇乱编也就罢了,怎么还把她的终身大事也编进去了。

“你别哭,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黑蛇欲哭无泪,他也没给自己编这一段啊。

看到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就要往下掉,他更是急得手忙脚乱就想往她身边凑,但奈何白恩礼的手一直在他肩膀上。

人类的束缚于他来说是容易挣脱的小事,但这人是小白花的亲爹,但这人是小白花的亲爹啊。他怎么可能当着她的面对她爹用法术。

相较于这一桌人的震惊,和两个当事人都快急哭的反应,白恩礼的反应已经不能说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反常。

一下午都对黑蛇不屑一顾的他,此时眼睛里满是慈爱地:“你从小就和我家素素定了娃娃亲。你爹这次派你来,其实就是为了让你俩彼此熟悉熟悉。”

“如果没什么问题,小白花他娘的祭日一过,你俩就成亲。”

说完,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在一屋子人跟被导弹刚刚炸过一样的慌乱中,白恩礼哼着小曲走出了屋。

一直忙着给小白花牵桥拉线的白春秀,面对这突然来到的男人,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这小黑长得不错,家里还有钱有势,的确比黑青山那些土包子强太多。但他一看就没比小白花聪明多少。两个缺心眼的凑一家,这日子以后该怎么过啊?

张铁生短暂惊讶过后,就被咕咕叫的肚子夺走了注意力,直接坐下去吃自己的饭去了。他还不忘拽着弟弟一起坐,但张广生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小白花,又怨恨地看了一眼黑蛇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从白家逃了出来。

不知所措的小白花看着黑蛇,已经气到想要一手撕了他的脸。黑蛇想要解释,然而在白恩礼推门准备离开时,他隐约听到白恩礼嘴里念念有词地说了一句:

“奇怪,今天怎么没有看见那条小黑蛇。”

黑蛇一愣,随后一身冷汗流了下来。

人类的灵力大多数也是靠血脉遗传进行传承的。小白花既然是个天赋异禀的,那她的父母中必然也有一个天资远超常人。

也就是说...白恩礼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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