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回到房间时,屋内安静一片,平时放着蛇的篮子空无一物。
她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黑蛇今晚去住白春秀为他准备的房间了,这段时间估计都不会回来。
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心态。饭桌上的她与其说是怒的,不如说是惊。在一大众窃窃私语的人声中,还情绪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后来当她踩着楼梯上楼,步子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小白花听着木质梯子被鞋踩出一个个清脆的音节,烦躁的心也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黑蛇不会这么做。
这是她冷静下来后心中唯一的想法。
她现在对他,总是莫名有着某种信任,即便那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可就算如此,小白花想起那突然冒出来的婚约,也觉得有些犯愁。
这婚约来得古怪,也来得突然。白恩礼从来都没提过什么娃娃亲。况且以她爹的性格,本来应该最讨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陈腐规矩。然而如今事实摆在这里,再这样放纵下去,她岂不是要真的嫁给那条蛇?
她必须要想点办法。
可小白花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想出来的结果却是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件不能接受的事。
和其他家伙比起来,那条傻乎乎的蛇倒也的确更符合她的口味。
之前被迫终止的胡思乱想就这样又被她继续了起来。等到小白花躺在床上,越想越远的思绪已经开始好奇起人和蛇究竟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她记得蛇都是生蛋的,那么如果她真给他结婚,以后生的会不会是个蛋宝宝?
这份好奇驱散了她的烦闷,可当她的眼睛扫到窗前那个空荡荡的篮子,为此兴奋的心还是止不住失落起来。
习惯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一旦习惯了房间中还存着另一个呼吸,如今只剩下自己,也就剩下了孤独和寂寞。
望着那个空落落的篮子,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从这里向下望去,可以看见院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左边那间新建的瓦房里,有一个没有人住的屋子。那个房子平日里都堆着杂物,唯有亲戚朋友来时,才会清理出来给他们住。
小白花猜测黑蛇就住在那个屋子里,可能身下铺着的还是不久前她刚缝好补丁的旧床单。
夜晚温柔迎面向她吹来,她看得专注,任由风吹乱额间的刘海。偶尔抬起头,也只是恶作剧一般敲一下床旁的风铃,听它清脆叮铃,声音在无人的院子里回荡,清风一般,也吹散了她心中的烦躁。
只不过让小白花没想到的是,帮黑蛇铺床的白春秀走出的不是自己一直注视的屋子,而是后院的旧屋子。白春秀正抱着换下来的旧床单往屋子走。
白家虽然新建了三间瓦房,但之前的房子也还留着。平日里用来养些牲口,或者直接空着不用。
一开始时,给黑蛇的房间的确是小白花猜的那间。白春秀在得到他是未婚夫的消息后,还准备跟白恩礼商量商量,给他换个好点的屋子。
说话时,白恩礼光顾着在床上用干掉的丝瓜络去搓脚底的死皮,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顶多在白春秀无奈离开时,扔下一句:
“换什么?那小子来吃苦的,有什么好换的。农村人跟牲口睡在一起很正常。”
最后连房间都没给,直接把他赶去和牲口一起住。
说是这么说,但最后也没让黑蛇和牲口挤在一起,而是住在后院的一个早就不用的小屋子里。不过就算这样,白春秀也无比愧疚,以为是自己害了黑蛇。她连旧床单都没舍得给,直接给他铺了一个不用的棉被,让那张就木床软和得跟席梦思似的。
旧房子的门在后面,小白花在楼上只能看见通往后院的那条小路。夜色越来越深,她听着晚睡的牛羊发出低沉的鸣叫,心中产生了些盼望,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看见那个人出现在白春秀身后。
就这样她望着那条路发呆,直到月亮高挂,睡意袭来,小白花才揉着眼睛,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望躺回了床上。
不过在半睡半醒之间,她又在脖颈间感受到了熟悉的凉意。
“回来了?”
她听到自己呢喃不清地向不知名的生物问到。
“嗯,回来了。”
就这样,又是一夜好梦。
小白花她爹在城里给女儿找了个婆家这事,在这不大的小溪村里越闹越大。
白家兄弟是城里来的知青,留在小溪村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城里的亲戚据说还活着,但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大家都猜已经差不多断干净了。
没想到现在不仅没断,还给送来一个女婿,据说长得还不错。
“看来这白恩礼还没糊涂,知道刘媒婆他们靠不住。”
有跟白家关系好的,听了这事后连连点头,心想终于不用担心朋友女儿被入赘女婿给吃绝户了。
白家这种情况,一旦身为一家之主的白恩礼松了口,家里那个傻女儿将来肯定会被欺负得连饭都吃不上。虽然都说新社会男女平等,但在这个山高路远的小溪村,一个女人不幸多半是因为于遇人不淑。
这个道理村子里的成年人都懂,但嘴上却不都这么说。毕竟白家家产在那摆着呢,眼馋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各个气得牙都快咬碎了,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城里来的“程咬金”。
“这城里来的会是什么人?”
“估计好不了,哪个好人家会把儿子往这穷山僻壤送?”
大家议论纷纷,身为当事人的白家人却并不这一切当回事。一夜过后,大家都逐渐接受了事实,选择和平常一样度过这个普通的早上。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张铁生早上一起来,就吵着今天上午必须喝杯酒庆祝一下,为远道而来的黑蛇接接风。气得白春秀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咬牙切齿骂他没个正形。
这样的情景在白家是常事,大家一般都是笑笑就过去了。可今天白恩礼却突然开了口,叼着烟斗就对着张铁生一脸不满地说:
“喝什么喝!他今天还要上地里干活呢,别耽误事。”
这一话听得饭桌上的人都惊了。这人昨天才从城里来,哪有今天就干活的道理。
黑蛇听了却连连点头,反而奇怪大家为何是这样的反应。他来本就是为了当免费劳力。别说是上地干活了,就连棚里的牲口今天都休息,他都没意见。
不过白家老爷子一向是个固执的,他一旦做了决定,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小白花听了后放心不下,但也没有办法。
昨天张广生的眼神让她心中害怕,万一他像那天杀了那只妖怪一样,当众给黑蛇一枪怎么办。
“我也要去。”
变成人既然是她的主意,她就要对黑蛇负责到底。
白恩礼对此没有多说什么,继续低头往烟斗里塞烟草。倒是张铁生听了后忍不住为问:
“你咋今天突然要去田里了?”
她一向觉得山里比田里好玩,怎么今天突然改了性?不过话音刚落,他就被白春秀偷着在身后用力一拧。
“她要去就去,你废话那么多干嘛?”
这一下用力极大,好在张铁生自幼就在地里干活,一身肌肉练得硬邦邦的。这一掐没觉得有什么疼,却让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扫了一眼小白花,又看了一眼黑蛇,无声地望向自己老婆:
这么快就好上了?
不然怎么昨天还一脸不情愿地捂着脸哭呢,今天就突然舍不得分开了。
白春秀什么都没说,只给了他一个暧昧不明的笑,然后在三人随身的包袱中,把小白花喝水的罐头瓶子也装了进去。
四个人一前一后朝着村东头的农田走去时,那条路上早就挤满了人。虽然他们或坐或站,有的还装模做样赶个羊在树下坐着发呆,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群人是来围观白家的新女婿的。
“这就是白家那个城里的女婿?”
“长得挺好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干活。中看不中用的废物罢了!”
明面上他们不动声色,等到白家人一走,就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最后那个声音嘶哑苍老,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没有老年人该有的慈祥。黑蛇觉得这声音耳熟,用灵识远远一探,忍不住在心里笑出了声。
说话这人正是之前在村口阴阳怪气嘲笑小白花的程家老太太。此时正对着躺在床上养伤的程聪,恨铁不成钢地埋怨他派不上用场。
“你说说你,还吹什么城里一堆女人都要养你。连个村姑都搞定不了,要你干什么!”
程聪听了后是满肚子委屈都说不出,只能苦笑着任自家奶奶埋怨。
这样的话在小溪村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再说。哪怕是在明面上,这一路走下来,黑蛇都能感觉到不少人对他投来意味不明的嘲讽眼神。这其中有善有恶,但很显然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只不过让黑蛇没想到的是,小白花看了后,却笑着跟他说:
“大家都好喜欢你啊。你看,全都在议论你。”
在很久以前,黑蛇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儿,今天听到这句话,他才彻底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小白花对人对事反应一向迟钝,经常迟钝到被人当面嘲讽都反应不过来。可唯独在他的事上,小白花敏锐到像个正常人。
看她笑的那么开心,脸颊上还为此笑出了两个淡淡的梨涡。黑蛇心中无奈之余也不尽一软,捏着她的脸就小声笑着对她说:
“为什么偏偏对我那么警觉?”
面对这种特殊对待,他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黑蛇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就这么抬手随便一掐,远处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更大了。
“哎呦,他怎么直接上手了?这才认识几天啊,城里人真是开放。”
“你懂什么?没准俩人从小就认识。”
“从小就认识也不应该这样啊。这还没结婚呢,就当众摸脸,以后还了得。”
“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啊...”
那些人担心被这边人听到,议论的时候还有意收着声音。可对于耳朵灵敏的蛇妖来说,每一句话都跟当面指着他的脸责骂没什么区别。
吓得他赶紧收回了手,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和小白花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
之前他是蛇,是她的宠物,而现在则是人,还是她有着婚约的人。
村民的视线不断扫过他的身体,像是一条不怀好意的舌头在不断舔舐他的身体,让这条大部分岁月都待在洞穴里的蛇异常不适。
这几天下来,小白花已经开始习惯黑蛇突然靠近的触碰。面对他伸过来的手,她只是出于本能地微微脸红,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反应。
见他只是捏了一下,就跟被咬了似的突然甩开了手,她反而不解起来。
小白花她摸了摸他手触碰过的地方,那里被他的指尖摸得有些发凉,却还是没让她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你是妖怪,我怕你骗我。”
她继续刚才那个话题,而黑蛇也被这个声音把拉回了自己熟悉的现实。
小白花以为他会向往常一样说点什么反驳自己,却没想到他看着她,竟然露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狼狈微笑。
“那现在好了,这个世界上就我骗不了你。”
岂止是不能,简直是不敢。
黑蛇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本来只是想给小白花找个能让她幸福的对象,怎么现在这个对象却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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