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村南去的最快走法是沿着小溪横穿村旁的树林。

这不长的一段路虽然让小白花三次被突然掉下来的树枝砸到头，但就在俩人的闲聊才刚开始的功夫，那个屋子就已经在眼前出现。

村南地势陡，耕地不多，住的人家本来就少，十几年那场大火过后更是所剩寥寥。每次来到这里，小白花都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荒村，一眼望去看见的只有风吹草动，耗子在街上乱跑，村民的身影却很少见到。

今天本该也是如此。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老房子门外竟然停了一辆车，还站着三个城里打扮的人。

“奇怪，怎么还会有外人这个点儿来这里？”

刚出树林子的时候，她远远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亲戚找错了门。走近一看才发现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是自家熟人，姓陈，叫陈平。她一般称呼他为陈叔。

平日里白恩礼卖给城里的药材大半都是他收的。每隔一段时间，这个灰脸汉子就会大声吆喝着把车往白家门口开。

小溪村没有直通县里的公路，只有一条还算平坦的泥路。一般晴天开起来不算费劲儿，可要是从城里开来，到村多半得中午。她一般很少在这个时间看见他出现在小溪村。

那三个人本来在门口闲聊，看样子聊得并不投机。嘴虽然一直没停，可陈平那张棕灰色的脸皮已经开始不耐起来，只不过碍于俩人的身份才没有表现出来。

此时看见小白花终于过来，他立刻笑逐颜开，抛下身旁那两个人，就用前所未有地热情大声往她身前走：

“小同志你终于来了！”

“嗯，好久没见了，陈叔。”

陈平和白家有小十年的交情。小白花于他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话一开始俩人就进入熟络状态，只不过陈平今天来的目的显然不在于此。小白花这边才刚开始问候他的身体，他那边的话头就开始往旁边的俩人身上扯。

“这位是松华大学的郑雅，郑教授。这次要来黑青山研究什么委什么族。而这位...嘿嘿，你也认识，这不冯怀松嘛！”

黑蛇对于小白花以外的人一向没什么兴趣。他的心思本就陷在刚才树林里的话题，还没有出来，一看见这几人是城里来的，更是任由自己的思绪随意乱飘。

然而他飘着飘着，突然听到对方踢了一句，“你也认识”，听得他瞬间来了个激灵。随后就看见那个年龄和小白花相仿的高个儿男人，在和小白花打招呼时，一个不经意地四目相对竟然让他的脸上迅速飞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不仅如此，这人还亲切地喊了她一声素素。

“好久不见，素素。”

只有这简单的六个字的问候，除此之外，有的只是出于礼貌的相视一笑。就连那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交流，进行的也全都是正常范围内的东西，却把黑蛇看得心中发出了警觉的尖鸣。

等等，他叫她素素？

怎么叫这么亲密？

这俩人什么关系？

他心中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和小白花认识这么几天，有他不知道的熟人也很正常。可他一看到冯怀松那张不久前飞过一抹害羞的脸上，长出的五官竟然不丑，甚至以他的标准都能跟“好看”沾点边，黑蛇就感觉自己心里不仅七上八下，而且还五味杂陈。

她背着自己在外面认识其他男人也就罢了，怎么还认识个长得不错的啊。

一大堆说不出名字的陌生情绪因为冯怀松的一个眼神，在黑蛇的心中不断翻涌。他甚至再次开始研究起如何制造几起意外，把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给杀了。

不过当他故作不经意往身旁的玻璃窗上一扫，发现和冯怀松相比，还是自己长得更好看，也就在莫名的快乐中恢复了常态。

再一想到就算小白花看腻这张脸，自己还能立刻用法术变个新的，黑蛇心里就更加踏实了下来。

长得好看还是有用的，至少不用担心意外发生。

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这位是？”

一听到几人互相问候一圈后终于提到了他，黑蛇更加来了精神。

他还感觉到冯怀松向自己送来了好奇的眼神，敏锐的神识也探出了其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试探，像是在猜测他和小白花的关系。一想到接下来的发展，黑蛇为此不仅得意起来。

如果不是觉得和人类计较这种小事太跌身份，他甚至可能当场一个眼神就瞪了回去。毕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冯怀松算什么东西？竟然还敢在他面前叫她素素。

要知道在这个小溪村，只有身为亲爹白恩礼才会叫她素素，连他都只敢叫一次。而这个冯怀松竟然刚来就叫她这个，真是不知好歹。

倘若小白花听到他这些心里话，肯定会忍不住出口反驳他还真是喜欢胡思乱想。大家不叫她素素只是因为避嫌，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黑蛇却不这么想，他甚至顺着这个思路想到自己可是小白花的未婚夫，还是整个小溪村公认的那种，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野男人能相提并论的，更加得意地仰了仰头。

幸好他现在是人类模样，不然所有人都能看见他得瑟地胡乱摇起来的尾巴。

在准备开口介绍自己之前，他又突发奇想，想到小白花本人还在这儿站着，自己一定不能抢了主人的风头。一定要让冯怀松听到小白花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于是任由对面陈平和冯怀松用八卦的眼神不断打量自己，他也不多说一句，直等着小白花来介绍自己。

“他姓黑，最近在我家帮忙干活。”

这段时间类似的问题小白花不知道回答了多少次，早就已经得心应手。回答的时候她声音都不带一点迟疑，脸色更是白皙如常。

黑蛇听了后有些不满，拽了拽她的袖子。

“就这些？”

怎么把他说得跟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似的？

小白花一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面的三个城里人，随后恍然大悟。

“他和你们一样也是城里来的。”

城里来的都嫌弃他们这群农村人，都在乎自己的城里身份。

说完这句话后，小白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蛇变成了人怎么也学起了势利眼，真是一点都不学点好。

那俩人见他俩来时一前一后，还有说有笑，还以为他俩之间有事。一看见她只是这样的反应，也就明白一切都只是误会。

冯怀松平静的眼神中更加坦然，陈平也只是说了一句：

“是这样吗原来。那以后有喜事一定记得让你爹通知我啊，叔可得给你包个大红包。”

几个人就这样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还被小白花往旁边那个没堆杂物的小屋里招呼。

本来已经把自己心态调理好的黑蛇，却为此闹起了情绪，还趁着那三人一个没注意。在进屋之前拽起小白花的手，酸着小声问她：

“他怎么叫你素素？”

那语气酸得跟倒了十多瓶醋似的，只要稍微关注他一下都能听出其中的不对劲儿。可小白花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女教授吸引，不多的心眼中全都在思考应该如何和她搞好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在生活里接触到女学者，满心满眼都是对那位郑老师的敬佩和崇拜，根本没工夫理会黑蛇的反常。更加想不到就这么几分钟，黑蛇竟然在心里演了这么一出戏。

“我俩从小就认识，他爷爷是我爸的朋友。小的时候经常在一起玩。”

随口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她就小跑着往郑雅身旁凑，生怕自己一个来晚，就让她身边的位置被别人抢去。

只留在黑蛇一个，在原地任由本就混乱的心逐渐变成严冬的雪地，冷得谁碰了都得浑身哆嗦。

从小认识，父母是朋友，小的时候还一起玩过。

这不是他为自己编的人设吗？

怎么他才扮上她的未婚夫没几天，就突然冒出来一个情况这么相似的青梅竹马。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黑蛇顾不上其他，只想快点想出个办法解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冯怀松。可他思来想去，左思右想，意识到的却是一个让他脸色苍白的客观事实。

他昨天晚上拒绝了小白花的求婚。

也就是说自己好不容易混上了个名分，还亲口被他给否了。

冯怀松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黑蛇正靠在门口的墙上发呆。

从看见这个异常漂亮的男人的第一眼起，冯怀松就意识到他身份的特殊。哪怕小白花亲口介绍时只说他是帮工，也无法让他信以为真。

如果不是老师的催促，他不愿意和他多接触一分。只是想想这个家伙可能是素素未来的男人，冯怀松就感觉自己过去十多年的盼望都成了一种灰色无光的惨淡。

“你知道委氏一族吗？”

估计他从今以后的人生中只有学术相伴。现在他愿意用这触碰自己心灵伤口的一句搭话，为接下来几十年的钻研生活进行一个开始。

却没想到这个姓黑的男人反应比他还大。抬头望向他的第一眼，玉一般颜色的脸上就迸发出近乎是杀意的冰冷。吓得冯怀松心里直打晃，甚至感觉自己一瞬间出现了幻觉，他竟然觉得那人的眼睛是骇人的金色。

委氏一族难道是什么不应该问的禁忌吗？

冯怀松战战兢兢，可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到别的。

“你怎么叫她素素？”

“啊？”

他一愣，没想到对方生气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她不是叫白素素吗？”

这个名字他念念不忘十多年，几乎每个夜里都会被他拿出来翻来覆去想个半天，怎么可能记错。

“是叫这个。但只有亲人才会这么叫，平常大家都叫她小白花。”

冯怀松自然也不知道这个误解的真相。黑蛇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顺着记忆一回想，他惊觉事实竟然真是如此，当即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其实...”

他支支吾吾想要找个借口替自己辩解。可一想到过去十多年近乎徒劳的暗恋，情场失意的挫败让他生出了一股不甘的怨念。

哪怕他心中知道这么做不好，冯怀松还是忍耐着心中的愧疚，强迫自己抬头对上黑蛇冷冽的眼神：

“我和她订过婚约。虽然只是娃娃亲，但的确真有这件事。我觉得就凭这层关系，我应该有资格叫她一声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