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我现在说得够详细了吧？监察官大人？”
商情认真而仔细地回忆，说到这里时，他讨好似的冲着薄云青露出笑容。
“嗯……然后，我和程大少爷就在员工室门口站着亲了好久好久呢。至于后来，毕竟他给了那么多钱嘛，我们就顺势去了酒店睡觉，别看他打扮得跟个弱鸡精神小伙，其实脱了衣服身材还挺健硕挺大……”
“闭嘴。”薄监察官脸色发青地打断了他，“后面的你不需要跟我汇报，然后我也不想听。”
“噢。”商情像在认错一般乖乖低下头。
但薄云青却不动声色继续地盯着他，过了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五十块一次，你也是真的便宜。”
这话程昭昀也对他说过。但此时听，不知为何心中一颤。不过，他没怎么去在意心中的那份异样。
“我本来就人美价廉。等待会询问结束了，监察官大人要不也来试一试？超过十分钟的话还有优……”
他看着薄云青从腰间“啪”的一下抽出伸缩警棍，吓得立刻用能动的那只手护住脸。
“再敢嘴瓢一句，我就让你脑袋也跟着开瓢。”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商情当然没有把那晚全部的细节都告诉薄云青，只挑了能说的部分。比如程昭昀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又是怎么看中了他的异能让他去接近程晚廷的，关于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
“你有异能？”薄云青问。
商情点点头，“是啊，挺方便的。我不是说过，我姑且是精神治愈师，可以帮助那些异能使用过度的人进行精神疏导。其实这个才是我目前的正职，虽然我精神力只有C级，能力不是很强……不过，监察官大人脾气不太好呢，看起来好像有肝火旺盛肝气郁结的症状。是不是平时太累了工作压力太大呀？要不然先试试这个？试过的人都说挺舒服的，现在做活动，第一次来试用不收费。”
似乎觉得警告已经无用，薄云青开始用警棍敲着他那只缠着绷带的胳膊。
“我…我错了……”
商情哭丧着脸，并真的从眼里挤出了两行清泪。
监察官却冷冷道：“我在想你嘴巴这么贱，干脆把你这边胳膊也打断了凑个对称吧。”
“嘴巴和胳膊有什么关系……”
他被拴得太久，只能在床上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小声抱怨。
“你这人怎么这么狠…绝对没有女朋友…以后哪怕结了婚，肯定也是会在家打老婆的DV男……”
商情觉得自己这话总该真的能惹到他，结果薄监察官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并且神色如常。
这反常的反应反而还令商情感觉到一丝战栗。
他本想试试能不能激怒对方，直接让监察官一棍子把自己打晕给个爽快。看来这个监察官只是外表暴躁罢了。
软硬都不吃，实在是有点棘手。
薄云青甚至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似的，用警棍一下一下地戳着他还没消肿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我家暴怎么了？打老婆怎么了？我刚刚打你了吗？还是说你其实很想被我打？”
“好痛……”商情忍不住连声哀求，“不想…不想被打……痛…别再碰那里……对不起，求你了…我再也不多嘴了…饶了我吧……”
“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好！那我从现在开始一定乖乖地听监察官大人的吩咐。”
他又一股不知哪来的劲，喊得很有精神。
于是薄云青继续看起了漂浮过来的虚拟电子屏。
“……所以根据你之前的证言，你其实是受程家大公子程昭昀的指使，在他的安排下才故意接近了程晚廷？”
商情乖巧地点点头，模样像只在主人面前示好的幼兽，“是的，不然我一个下9区干下九流活的下等贱民，怎么能认识晚廷少爷那样的天之骄子啊。”
“程昭昀最后是怎么安排你和他弟弟认识的？”
商情再次见到程昭昀时，已经是七天后的下午。
他前一晚上凌晨1点到早晨6点30分的下半夜班。但下了班，还得帮忙收拾酒吧里的残局。等到家时，已经快接近早上八点了。商情连澡都没洗就倒头呼呼大睡。睡得昏天地暗，最后实在是被那催命似的敲门声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才让自己强行开机起身去开门。
“你好烦。”
商情拉着脸，完全没了平日里乖顺的模样。而程昭昀也似乎被他这幅没见过的样子惊得愣在门口发呆，一时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不停敲门不停敲门不停敲门真的是吵死了……你不知道下夜班的人中午这个点都在补眠吗？睡不好皮肤状态就会变差，我现在是靠脸吃饭的人，去那些黑心的私人诊所做一次皮肤护理是很贵的。”
程昭昀反应过来，立马进屋后顺手关上了门，又把带来的纸包装袋放在矮桌上。他被骂了一通，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屁颠屁颠地跟在商情身后。
“对不起啊，悦悦……不过，我看你就算是现在这样，那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说完，他还嘿嘿笑了两声。商情突然回头，冷冰冰地瞥了程昭昀一眼。
“你叫我什么？”
“悦、悦悦啊，以前大家不都是这么喊你的吗。”见他突然生气，程昭昀有些委屈。
“再敢叫一次那个名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嘴撕烂？”
那双大而圆润的杏眼狠狠一瞪，程昭昀蓦然浑身一冷。但他生气时秀眉一蹙，却别有一番娇俏可人。
程昭昀一时忘记了回答。商情又突然像是被触碰了什么开关似的，双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丝，又扑扇着长睫，微微歪着头，自上而下看着他。浓墨晕染般黑发衬得他一张脸更为小巧而雪白。
连音调都变得又细又嗲：“以后别再叫那个名字了嘛……人家现在已经改名换姓啦。大家都是叫我阿情的，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哦。”
程昭昀有点不敢再看他，断断续续道：“好…那…以后……我就叫你阿情……”
然而就在他答应的下一刻，商情又拉下了脸，变得像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他其实真的困得要命，一点都提不起精神。可程昭昀现在就是他的老板，为了工作，就只能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浴室……不过，程昭昀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址的？
商情昏昏欲睡地站着淋浴，又快速刷了牙，人才清醒了一点。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后，看见程昭昀捡了块抹布，正收拾他那堆满杂物的矮桌。
商情这才注意到他跟那天有点不太一样。那晚的程昭昀顶着一头红毛，穿着后背图案很张扬的飞行员皮夹克和皮靴，身上挂满银饰，看上去就跟下9那些街溜子没什么区别。今天却把头发染黑，换了件米色的针织套头衫，看着倒是个斯文干净的，像那种常年待在办公室里干文职晒不到太阳的小白脸。
见他从浴室出来，程昭昀开口抱怨，“你家也太乱了，东西堆得这么多，这公寓外面又是垃圾处理场…会爬虫子的。”
商情住的是老板给他租来的筒子楼。巴掌大的地方，能睡觉做饭还能有个独立卫生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我不敢收拾。”商情自然而然就靠在了程昭昀刚整理出来的小沙发上，“我记性太差了，全收拾起来的话，我还得去占用芯片的内存去记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那样太浪费了。”
程昭昀一愣，接着十分认真地看向他，“……你忘川综合征到了第几期？”
“3A。”商情低头，抓着毛巾胡乱地擦着后脑勺，“上次去复诊，快要3B期了。”
“那你现在最多能记得多少天内的事情？”
商情想了想，“如果不靠记忆芯片的话，大概只能维持18天吧，不过医生说我的长期记忆区块其实病变范围不是太大，只是恶性程度很高。所以以前的事情我大部分都还记得。”
“那其实也还好。”程昭昀点点头，然后轻声道，“但要是再这么拖下去，你不但记不住现在发生的事情，过去的记忆也都会忘得一干二净。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妈就是自从生了我弟后症状加重，几年后受不了这个自杀的，我那时候还在念小学呢，还没有记忆芯片这种东西。要是有的话，她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不过，也许就算多活几年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
商情不能判断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觉得，自己的老娘多活一阵是没用的，擦头发的动作戛然而止。程昭昀却看上去满不在乎，甚至还冲他咧嘴一笑。
商情没有应声，片刻后起身去浴室吹头发。等他再次出来时，程昭昀已经帮他把勉强算得上客厅的小角落打扫得纤尘不染，并且他的东西也还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原处。
程昭昀往矮桌上一样一样摆着自己带来的食物，“金龙食府的叉烧包，排骨拼凤爪，这是椰子糕，还有蛋挞，这个嫩嫩的。我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这种点心，反正我自己倒是蛮喜欢……”
商情本来从昨晚六点之后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因此进食的速度很快。捧着自己拳头那么大的叉烧包，闷不作声地两口就消灭了。程昭昀一边把剩下的东西往他跟前推着一边笑。
“我记得以前在食堂见过你吃东西的样子，挺文静的，一个人坐在那，能细嚼慢咽地吃上半天……怎么现在吃得这么狼吞虎咽？慢点也没关系，又没人跟你抢。”
“……我刚开始从冯家被放出来的时候，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我找不到工作，就连快餐店都是冯家人的眼线。我只能去郊区的黑工厂打工。”
他用勺子往嘴里送着海鲜满满的艇仔粥，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厂里每天的工作时长是16个小时，说是三餐不限量供应的食堂，但每个人每次只会给你打很少的一盘饭菜，吃完了才能去打下一盘。如果我不能吃得快一点，多吃一点，就得一直饿着肚子干活了。”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到只能听得见他吃东西的声音。
每次吃饱饭商情都会犯困，没有咖啡支撑，他一天都提不起精神，“程少爷也来一杯吧？不过我这只有廉价的豆子，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程少爷的法眼。”
“我没你想得那么金尊玉贵，我13岁前就跟我妈就在乡下庄子里度日，日子过得还不如你现在呢。”
商情拿勺子的手悬在半空，“……你和你弟弟不是亲生。”
“是亲生的，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程昭昀跷起了二郎腿，松松垮垮地半躺在小沙发上，“他比我小6岁，过几天就要20岁生日了。我长得像妈，他长得像程老头。所以老头最喜欢他，然后最讨厌我。毕竟是当初因为有了我，老头才被迫无奈要跟不喜欢的女人结婚。”
其实商情不太想听这些。他的记忆容量本来就有限，别人已经过去的没用记忆只会加重他芯片的负担。
“我想找你帮的忙，就是为了此事。”
“……等一下，我得先来一杯咖啡。”
然而他准备烧水时，却发现不知为什么半天也打不着。见他捣鼓了半天，程昭昀便凑了过来。商情听见了一声响指，灶台竟然自动点了起来。
他讶异地回过头，恰好看见程昭昀吹了吹自己指尖上的余烟。
“你那么奇怪干什么？你以前跟在冯思忱身边时，没见过我的异能吗？”
“呃。”
见他不做声，程昭昀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小声嘀咕道：“我忘了你记性很差了，病得还真重……”
也许见过，也许真的没见过…商情确实记不起来了，可能是觉得没什么用所以让医生删除了。而程昭昀摊开自己原生的左手手掌，掌心慢慢升腾起一小团青色的火焰。
“我精神力只有B，异能等级也是B，起不了什么太大用处。不过这点火去给老头点支烟讨他欢心，或者烧个水什么没问题。”
商情点头赞同，“是挺方便的，我要是会这个，就不用交天然气费了。”
“……你怎么这么穷酸？之前不是卷光了我卡里钱吗？而且那晚我也给了你不少，那些都够你去好一点的公寓租一整年的房子了。”
“只能勉强够我去做一个月的维护。”商情敲了敲自己的耳垂后方的凹槽，“芯片原本就是启明科技的产品，就算我存到了钱买了最新款，也没办法去进行注册使用。我只能用这种八年前生产的旧型号芯片，还是我的医生帮我从黑市花了高价淘来的二手货。虽然这种芯片本身并不贵，但维护费用太高了。我每个月都要去诊所手术，来删除一些没有必要的记忆。”
说着说着，商情垂下眼帘。
“所以，只要你能帮我弄来更好的记忆芯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等他磨好两杯咖啡，两个人挨着坐下。
“……你既然也下定了决心，很好。”
程昭昀使用的是最新款的便携通讯工具“LynX”，比商情用的旧式手机先进得多，大多都像这样被设计成手表的款式方便携带。他轻轻碰了下手表表盘，一张清晰的虚拟电子屏就悬在二人面前。
“我要你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去勾搭我弟弟，跟他搞好关系，趁他睡着或者不注意的时候，把这玩意注射进他的静脉中。我们在学校都学过静脉注射，你还记得方法吧？”
“记得。”商情点点头，看见虚拟屏显示着一只黄绿色的针剂模型，“但这是什么？”
“能让人在6小时内异能暂时失效的小玩意。”程昭昀道，“11月10日那天是白金异能者军事学校整两百年校庆，届时会有如今担任各界要人的校友们回校参观。所以校方安排了优秀学生们进行表演。程晚廷是五年生领队，我要让他在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变成废物。”
“可那不也是丢了你们程家的脸吗？”
“程家的颜面算个狗屁。”程昭昀哼笑一声，“只要能看到小比崽子黑着脸吃瘪，让老子狠狠出一口恶气，就是现在死了我都死的心安。而且阿情，这不算什么，那个小崽子说不定心里头想得比我还要狠。”
虽然商情没有亲兄弟，但他也不太能理解明明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程昭昀提起来时却跟提到仇人似的。
“可你怎么能保证。”商情顿了片刻，“……保证他会喜欢我呢？万一他对我没兴趣怎么办？”
“我们是亲兄弟，我会不知道他的审美喜好吗？他要真对你没兴趣，那只能说是他眼瞎。”
程昭昀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还生起气来。
“但你放心吧阿情，他绝对会对你有兴趣的。我这个弟弟有个可能自己都没发现的弱点，就是从小到大，只要看见他大哥有什么，他都会跟爸吵着要一模一样的东西。实在得不到的，他就会想尽手段从我这里抢走。”
商情的手指停留在唇边，歪头沉思片刻，“……就是说，你要我先假装跟你好，然后引起他的胜负欲，再让我趁势去他那边？”
“对，然后你要在校庆日当天把那个针剂注射进他体内，使得他在表演上突然失去异能。哎呀，阿情情。”程昭昀像是端着高脚杯一样举起了咖啡杯，有些洋洋得意，“跟聪明的人说话就是顺畅。”
商情轻轻摇头，“是你的计划太好猜了，主要是还有一个很明显的漏洞。”
“哪里有漏洞？”
“先不说你弟弟了。”商情道，“两百年校庆日这么大的盛典，冯家不会派人前去吗？其他人呢？我会被认出来的。”
程昭昀却满不在乎地摆手，“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这个我当然考虑到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带你去做‘那个’。”
“那个？”商情想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他有些厌恶地皱着眉，“你要带我去整容？”
“也不是，总之绝对不会在你脸上动任何刀子的。我也跟你老板打过招呼了，他说不介意。”
程昭昀坏兮兮地笑着，走到商情身边，又开始手贱轻轻抚摸起了他的脸庞。
“阿情，你本来就生得这么完美，我还哪敢动你的容貌呢？”
说着，又弯下腰，像那晚一样凑近了商情。
“……今天怎么不躲了？”
程昭昀见他一动不动，却有点惊讶。商情则微微转头，望着他的眼睛粲然一笑。
“你都付够钱了，我怎么能好意思躲呢？”
“……那我还能亲吗？”
“能啊，能不能先等我去漱……”
又话到一半。
本还以为要像那晚一样被他咬着舌尖亲到喘不过气……结果没想到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唇，程昭昀便起身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