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商情现在想办法给自己买了新的身份，但如果站在冯家人面前，对方只要连接人员大数据库，再进行虹膜扫描识别，就依旧能够认出他。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即使改成叫作“商情”，他到底还是无法摆脱“冯思悦”这个名字。
可若是虹膜识别失效的话，就算是警方也没办法证明他的身份。哪怕是杀人犯，脸长得一模一样，也可以以整过容为借口，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自从人类的身体发生异变，出现各式各样的异能之后，现在的人，比起自己的眼睛，更加相信的是机械。
商情只偶然听过有酒吧的客人闲聊时讨论过虹膜更换技术。但目前市面上，甚至包括地下黑市，也没有关于此项技术真正成功的案例……而且考虑到其性质，也许以后都不可能会有。
商情思索着，这绝对是能把自己从阴沟里拉出来的最好办法。只要能脱离目前的状况，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就能继续调查那件事的真相。
……可同样意味着，这样他要彻底跟过去告别。
程昭昀见他托腮陷入沉思久久不能开口，便道：“阿情，你若是不想动手术，那我就再考虑考虑别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做张仿生脸皮贴上去呗。或者，大不了我不整程晚廷了。我就是最近闲的没事……”
商情却放下手，坚定地说道：“不，我同意。”
“……那你可想好了，更换了虹膜之后，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冯思悦这个人了。”
“以前也从来没有过。”商情摇头道，“母亲从来没有给我取过那样的名字。”
“阿情……”
程昭昀有些复杂地望着他。
手术是全麻，商情其实觉得那胖子院长的肥得像一根根火腿肠一样的手指不太可靠……魏铭看出了他的不信任，却不屑一笑。
他在商情的手术台旁边做着准备工作边道：“您以为，这么大的‘EOS’是靠谁做起来的呀？还不是我阿胖这双巧手吗？我虽是个整形医生，但干的也都是救死扶伤的活。这整容可不一定是为了想要美才能去做的。被硫酸泼得面目全非的女人，是我帮她换了张好脸，让她成了现在天幕市最火的女明星；车祸被撞得破烂连他妈都不想要的小孩，也是我帮他恢复正常，现在在学校里头受欢迎得很呢。”
“对了，您猜猜看，我为什么要答应帮那个死刑犯做手术？那女人还很年轻，才三十来岁，有个九岁的儿子，还有个八岁的小女儿。丈夫趁她不在家，爬到自己小女儿的床上。女儿和她哭诉，她就用平时做饭的那把菜刀，把她丈夫整整砍了602块。您说，要是她就这么被判了死刑，她的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啊？我这样是不是也算救死扶伤的医生呢？”
商情既没点头也没否定，但对方看上去也不是那般期望他会赞同的样子。麻醉师拿来了呼吸麻醉面罩盖住了他的口鼻。
“我接下来会从十开始数到一，您把眼睛闭上，然后放松全身就好。十、九、八、七……”
——
“三…二…一……”
商情正在心里跟着一起数，可数着数着，突然听到耳边换成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睁眼，环顾周围，却发现自己并不在那整洁却冰冷的手术室，而是置身于洒满阳光的房间。看上去很像他过去的卧室，宽敞又明亮，沁心的桂花香伴随着舒爽的风从窗外拂来。
“……好，全部都在这里了，一共十件。”
穿着白色亚麻衬衫的青年有着白金色的短发和一双碧眼，五官却看上去更近东亚人的轮廓。他正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周身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简直像是本人正在发光。
青年看向他，冲他一笑，“你怎么了？突然愁眉苦脸的，是不是还不敢相信真的要跟我结婚了？”
“我…”
“别想太多，大家其实早就在心里承认你了。他们都是言而有信的人，不会再反悔我们的婚事的。”
“我……”
商情却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
“难道说，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这十件订婚礼物？嗯…是我想得不够周全，不然等到正式结婚，纪念礼物就由你自己来挑选吧，如何？”
说罢，凑上来，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双手。
“悦悦，要和我结婚，跟我成为一生的伴侣，你真的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商情感觉眼眶和鼻尖都酸酸的，他闭上眼睛，接着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脸落了下来。
“我…我开心，我很开心。忱哥，我真的…很开心……”
他再次睁眼，青年正温柔地抚轻他的眼角。
“……可是忱哥。”
“怎么了？”
“现在，我是在做梦吧？”
青年先是一愣，环顾四周，随后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啊…看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呢。”
商情小声感慨道，“为什么……明明这么长时间，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你。为什么突然又……”
“你当然不会梦到我啦，你怎么会梦到我呢？”
青年爽朗地笑了起来，在给了他一个深深地拥抱之后，凑近了他耳边。
“我是死在你手里的，我是你杀死的，怎么可能还会让你梦见啊。”
虽然眼前这个“冯思忱”依旧笑着，但他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让商情感觉立马跌进了冰窖中。他吓得慌忙推开他，发现周围的景色骤然一变，没有什么阳光，黑漆漆的，他听到了两声瘆人的笑。
冯思忱再次出现时，有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身上，映着他身上那身纯洁无瑕的礼服。
商情拼命摇头，声音颤抖：“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杀过你！不是我…忱哥……不是我！”
“别怕，悦悦，没事的。”
冯思忱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却不想要他再继续靠近了，声嘶力竭道：“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去杀你呢！”
冯思忱却轻声安慰。
“没事的，你别怕，我不怪……”
在感受到有一双冰冷到仿佛是从墓穴中伸出的手接触到自己时，商情心脏猛然一紧，害怕到本能反应推了对方一把。
说话声戛然而止，他抬头商情看清了他胸前显眼的血窟窿，而自己手中则紧紧握着插进他心脏的匕首。
即使如此，冯思忱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
“那么，等你到了地府，我们再成婚吧？好吗？”
“情…阿情……”
“商情！”
他再睁眼，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和程昭昀那张铁青的脸。
“你怎么了？是做梦吗？你一直在发抖……”
站在床尾的魏院长见商情醒来，也似乎松了口气，接着悠闲地摇头晃脑，“哎呀，麻醉时做梦很正常喽，手术那么成功，而且我看他好像挺有精神的，生命体征也很稳定。谋闷台啦！谋门台！”
“闭嘴！”程昭昀回头骂了一句，“庸医！给老子滚蛋！”
“是，是。”魏院长点头哈腰。“那奴才这就先退下了，程公子若还有什么吩咐，就请按下床头铃吧～小肖，走吧。”
等那二人关上了病房门，商情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挣扎了两下却发现四肢有些酸软，程昭昀立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了回去。
“你再躺一会，实在不行，今晚就住在这儿吧。还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商情惨白着脸，有气而无力地摇着头，“我没事。那个手术，成功了吗？”
程昭昀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拿出了他那部老古董手机对着他的脸。
“你先用虹膜解锁手机试试。”
在提示了三次虹膜识别错误之后，商情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真的不会被认出来吗？”
“老实说，我不能肯定，但老魏那个胖子做事还是挺靠谱的……”程昭昀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后，我会找人帮你以‘商情’这个名字去重新进行身份注册。如果姓冯的真的再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撑腰。”
“那，其他的呢？我的脸……”
“放心吧，分毫未变。”
程昭昀贴心地递过镜子。商情来回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发现自己确实还是原来的黑发黑眸。不过，感觉是不是肤色好像亮了一些……
“老魏说，你平时作息很差，营养也跟不上，所以脸色不是很好……我就擅自做主，还是让他动了一点。你不介意吧？”
商情摇头，他不禁抬手轻轻触自己的脸，感叹道：“没关系…”
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阿昀，我…谢谢你。”
“跟我你客气什么？”程昭昀嬉皮笑脸道，“叫我阿昀也行，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喊我昀哥。”
商情没再说话，把半张脸都缩进了被子里。等了一会，程昭昀刚准备去一旁的沙发坐下时，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又从被子里传来。
“那个，你…以后……还想亲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亲…不必再问我的意见……”
“什么？”程昭昀掩耳招手，“你说什么呢？大声点，我听不见。”
“……没听见就算了。”
他实在是没有勇气说第二遍。
这跟在酒吧随便应付客人不一样，他是真心想感谢程昭昀帮自己的忙，因而才觉得十分难为情。
商情感觉自己的脸还有点微微发热，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缘故。最后遮着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但他突然感觉有一阵阴影覆盖在自己头顶，温热的唇轻触着他的额头。
“阿情，你说的都可以亲……是只可以亲脸，还是哪里都可以？”程昭昀看着他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呢？当然只能是脖子以上了。”
“……哦。”
但程昭昀像是立马就失去了兴趣，摆出一副恹恹的模样，没有其他动作，很快就离开了。商情看着他对着自己的背影，又不知怎么觉得心口处空荡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