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设在都护府后堂。

厅堂高大宽敞，粗犷雄浑。

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兽首和刀剑弓矢作为装饰。

厅内早已经燃起数个巨大的炭盆，炭火烧得极旺，将整个空间烘烤得暖意融融，甚至有些燥热。

宴席的布置遵循着森严的等级。

主位自然空悬，留给荣王李星野。

紧挨着主位的左右两个首席，分别坐着都护赵嵩和一位身材肥胖的中年文官：朔方郡守王信。

再往下，才是赵嵩麾下几位重要的将领。

而作为伴读的侯府世子颜明卿，身份虽清贵却无实权，被安排在了靠近门口、远离主位、几乎处于末席的位置，与几位品阶较低的佐官同列。

这刻意的安排，如同无声的巴掌，扇在颜明卿脸上，更扇在李星野这位看似不受待见的王爷脸上。

颜明卿心中冷笑，面上却维持着世家子弟应有的平静淡然。

她低眉垂目，安静地在自己那个不甚起眼的位置坐下。

下意识地瞥向主位上的李星野。

李星野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宽大座椅里，仿佛对座次安排浑不在意。

他甚至没有多看颜明卿一眼，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厅内的布置，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世不恭的笑意。

两名穿着单薄、身姿窈窕的侍女跪坐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布菜。

他随手接过侍女递上的酒杯，看也不看便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间带着一股子京城纨绔特有的散漫劲儿。

赵嵩见李星野落座，脸上堆起笑容，举起面前硕大的铜樽，声音洪亮：“殿下这一路风尘仆仆、不辞辛劳驾临北疆，实乃我朔方将士之幸。下官谨代北疆军民，敬殿下一杯。愿殿下在北疆一切顺遂，亦愿我大晋北疆永固。”

他身后的官员将领们齐声附和，纷纷举杯。

李星野脸上立刻浮起夸张的受宠若惊之色，连忙抓起酒杯。

“好说好说，赵都护这么客气做什么。本王不过就是奉旨来北疆游历见识一番。论镇守北疆，还是赵都护劳苦功高啊！”

他笑得有些浮夸，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即被那北地特有的烈酒呛得连连咳嗽，脸颊瞬间泛红，眼中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更显醉意朦胧。

“好酒....不愧是边境的酒，够烈性。”

颜明卿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

酒过三巡，气氛在刻意的喧闹中似乎热络了几分。

仆从们流水般端上北地特色菜肴：整只烤得滋滋冒油的羔羊，大盆炖煮得软烂、汤色浓白的牛骨汤，还有各色风干野味和腌制野菜。

赵嵩亲自拿起一个精致的玉碗，从面前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紫砂小炖盅里舀起一勺汤羹。

那汤羹色泽清亮，隐约可见雪白的鸽肉和几片近乎透明的花瓣状物事沉浮其中，散发出一种迥异于席间其他肉食的奇异香味。

“殿下，这是北地难得的珍馐，雪莲炖鸽。”赵嵩端着玉碗，笑容满面地走到李星野案前，微微躬身。

“此物生于极寒雪山之上，最是滋补元气，驱寒暖身。殿下初来乍到，正宜品尝一二。”

他动作恭谨，将玉碗递向李星野。

李星野懒洋洋伸手欲接，赵嵩持碗的手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那盛满滚烫汤羹的玉碗一个不稳，竟直直地朝着李星野怀中砸去。

“哎呀！”赵嵩惊呼一声，脸上满是懊恼。

惊呼声与碗碟倾倒的声响几乎同时炸开。

滚烫的汤汁飞溅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李星野却表现出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敏捷，猛地向后一仰。

大部分汤汁险之又险地泼在了他面前的案几和铺地的厚毡上，只有几滴滚烫的汤水溅到了他华贵的锦袍袖口和手背上，瞬间留下几点暗红。

全场迅速安静下来。

所有官员将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震惊、错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哔剥声。

颜明卿的心脏猛地紧缩，按着刀柄的手攥得死紧。

她怎么都没想到赵嵩居然敢如此大胆，对堂堂王爷做出如此行径。

是试探？还是更**裸的羞辱？

她目光锐利地刺向赵嵩，后者惺惺作态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

“殿下没事吧？”

“下官该死，下官真该死啊！”

赵嵩表情惊慌、连声告罪、上前一步掏出自己的手帕就要去擦李星野袍袖上的污渍，姿态谦卑至极。

“手滑，实在是手滑。“

“北地的粗人，笨手笨脚，惊扰了殿下。”

“下官罪该万死。请殿下重重责罚！”

他身后的王信等人也纷纷起身，跟着告罪。

就在这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李星野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

他一把推开赵嵩递过来的手帕，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溅湿的衣袖。

“赵都护，瞧把你吓的。”

李星野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案几和地上的狼藉，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醉态。

“不就一碗汤嘛，值当什么？”

“汤没了，再上就是。人没事就行了，都护盛情，本王心领啦！”

“接着奏乐，接着舞，别扫了大家的兴。”

他这番混不吝的话语，看似化解尴尬，却让气氛更加诡异。

赵嵩脸上的歉意僵了僵，似乎没料到李星野会是这种浑不在意的反应。

王信等人交换着眼神，那丝玩味更深了。

乐声短暂迟疑，重新响起，舞姬们也强作笑颜，再次扭动腰肢。

赵嵩回到座位，面色阴沉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粗犷的笑声与奉承的话语此起彼伏。

这时，一阵节奏急促、带着异域风情的鼓点响起。

一队身着鲜艳薄沙、银铃摇曳的胡姬款款步入厅堂中央。

她们身姿曼妙，舞步大胆，裸露的腰肢随着鼓点妖娆扭动，手腕脚踝上缀满的小银铃发出清脆如雨打玉盘的撞击声，消散了略显沉闷的气氛。

为首的胡姬尤其引人注目。

她身材高挑，蜜色肌肤在灯烛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五官深邃立体，一双美眸闪耀着难驯得野性。

胡姬们舞动着，如同彩蝶般在席间穿梭。

那为首的胡姬，眼波流转，踩着鼓点，带着一阵香风，旋舞着靠近李星野。

腰肢款摆，媚眼如丝，大胆地将一只盛满美酒的金杯高举过顶，用略显生硬却婉转悦耳的官话娇声道：“尊贵的殿下，阿史娜为您献上美酒。”

席间响起一阵起哄般的叫好声。

赵嵩捋着短须，脸上带着男人都懂的笑意。

李星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黏在那胡姬身上，带着**裸的欣赏和毫不掩饰的欲念。

他醉眼朦胧，笑容轻佻，抬手并未去接那金杯，反而一把攥住了胡姬端着酒杯的皓腕。

“美酒？

他似乎喝醉了，声音拖得老长。

顺势一拉，将身姿丰腴的胡姬直接揽进了自己怀里

胡姬惊呼一声，手中金杯倾斜，酒液洒出些许。

李星野浑不在意，一手环着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放肆地抚上她光洁的脸颊，指尖轻佻地划过她饱满的红唇，然后顺着她优美的颈项线条滑下，落在她胸前衣襟处缀着的一枚精巧银铃上。

“叮铃……”

他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那枚小小的银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

他低下头，在胡姬的鬓发间，深深嗅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唔…美人身上的香气，可比这劳什子酒香多了。”

他抬起头，环视全场，脸上是放浪形骸的得意笑容。

“美酒与美人，本王今夜，都要了。哈哈哈......”

满堂哗然！

惊愕、鄙夷、不屑、暧昧……种种目光交织在李星野身上。

赵嵩脸上的笑容彻底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取代。

王信等人则纷纷摇头，或面露讥诮，或低头饮酒掩饰。

颜明倾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竟如此自甘堕落！在这虎狼环伺之地，还做出这等轻浮浪荡之态。

她胸中翻涌着愤怒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李星野似乎被怀中胡姬的娇嗔逗乐，仰头大笑。

宴席终于在一片喧嚣与各怀鬼胎中接近尾声。

李星野醉得不轻，脚步虚浮地站起身，身形摇晃，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了那被他强留下的胡姬身上。

胡姬搀扶着他，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赵嵩也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恭敬笑容，亲自送到厅堂门口：“殿下慢走。今夜招待不周，殿下早些安歇。明日起，下官再为殿下安排巡视军营、了解边情等事宜。”

“好…好说。”李星野大着舌头，胡乱地挥了挥手，脚步踉跄地跨出门槛。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狐裘，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军营？好…本王....最喜欢看兵士们操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