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莘在荣庆公主府附近盘桓几日,终于寻到合适的机会,撞见了有人从公主府里溜出来,不想还是个认识的。
芸莺是从角门偷偷出来的。
在贪墨之事被报出的前一天,芸莺得知家中亲人病重,正欲找机会出府,突然赶上了这桩事,公主府连日来看管极严,她只能冒着风险跑出来。
纪莘看见一个戴着厚重幂篱的女子从角门出来,步履匆匆但又小心翼翼的,走出坊后才敢歇口气,随后进了间药铺。
纪莘就是在她歇气的时候,扫到一眼幂篱下的面容,原来是芸莺。
芸莺本就提心吊胆,刚走出药铺,发现有人堵着自己,吓得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药包,扭头就跑。
纪莘提起药包追人,还好芸莺跑得不快,纪莘轻松地把人捉住,带到一条僻静小巷。
“芸莺,你别怕,是我家画师让我来找你的。”芸莺这模样一看就是偷溜出府,纪莘为了降低她的戒备,只好这么编。
芸莺掀开幂篱,眸中略带哀伤,但更多的是不解,“陈画师都与我说清楚了,他对我无意,为何又遣你来找我?”
纪莘语塞,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也算陈氿做件好事,他并非女子良配,同芸莺说清楚,断了她的念想,是对的。
既然如此,纪莘也不能再打着陈氿的幌子,“其实不是陈画师要我来的,是我有事想问。你可认识一名叫纪茹的一等侍女?”
芸莺噤若寒蝉,咬住嘴唇,侧过身子躲避纪莘的目光。
上次纪莘问她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她故意没提起纪茹,现在纪莘却直截了当地点出了纪茹的名讳,这让她有些无措。
纪莘向前一步逼近芸莺,“你认识?”
“不,不认识。”
纪莘更加确定,“你认识。”
芸莺泫然欲泣,捉住纪莘袖子恳求,“你别问了,放我走吧,纪茹的事不能提的。”
纪莘脑中仿佛“嗡”的一声,从她发现纪茹如同从未存在过的时候,纪莘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而现在,预感似乎要成真了。
“为何不能提?”
“我不,不,不知道。”芸莺缩着身子,捂住双耳不停摇头,“求求你,别问我,别问我。”
纪莘猛地捉住芸莺双手,厉声道:“你冷静些!”话说完才意识到,现在更不冷静的是自己,纪莘缓和下语气,“纪茹是我的亲人,我在找她,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求你告诉我。”
“亲人?”芸莺抬头看纪莘,眼眶中还缀着几颗将落未落的泪珠。
“是,她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请你帮帮我。”
芸莺指尖抠了抠药包外绑的绳子,嗫嚅道:“我告诉你,作为交换,你不要把今日见过我的事说出去,好不好?”
纪莘郑重点头,“好。”
芸莺长舒一口气,站直身子,道:“你既然是纪茹的亲人,也该知道她有个做女官的阿姊吧?她的阿姊犯了大事,她虽检举了她阿姊,没被牵连,但被放回公主府后她就疯疯癫癫的了。公主厌弃了她,只让她做些杂活,不许她再近身,可是她不本分,勾引驸马被公主发现,就被赶出了公主府。”
芸莺说完又看了看纪莘,纪莘绷着脸不说话,芸莺继续道:“这是府里面告诉所有人的说法,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她是不会勾引驸马的,一定是驸马对她用强。府里那么多遭了驸马毒手的侍女,最后都被说是妄图勾引驸马。”
纪莘半晌才找回声音,问道:“你可知纪茹现在何处?”
“这个是真的不知道,她离开公主府,我哪里还会再见过她?”
纪莘回家的一路都是恍惚的。
记忆中的纪茹娇俏明媚,她该是遇到了什么,才变成他人口中的疯疯癫癫?
纪莘无法不自责,若非她的事牵连家人,纪茹就不用遭受后来的一切。纪茹背负污名,被迫离开她自小唯一熟悉的环境,无依无靠地会流落到哪里去?
纪莘失魂落魄地走在坊道上,面颊上水淋淋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完全没看见面前堵了个人,直到那人拽住她。
陈氿在何家宅子门外等着纪莘,远远看到纪莘出现时,便站在她必经之路上堵人,说辞想了一大堆,待纪莘走近后才看出不对。
“你怎么了?”
纪莘用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这才看清面前人,难得的她竟在这人脸上看出几分关切。“无事。”
“可你看起来有事得很。”陈氿摊开手掌,“钥匙给我,回你家再说吧。”
嘉会坊的街坊四邻有多爱嚼舌根,陈氿是见识过的,他不想纪莘也成为他们的谈资。
失魂落魄的纪莘表现得很是顺从,由着陈氿领她回何家宅子,喝下陈氿新沏的茶水,两人面对面无话地坐了半晌,纪莘也不开口撵人。
自从上次被纪莘拒绝,陈氿也想过别的办法进入袁适私宅,奈何最可行的还是送个婢女进去,所以陈氿只能再找上纪莘。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和纪莘唇枪舌剑、大战八百回合的准备,万万没想到撞见了纪莘无声的痛哭。
纪莘这人长得瘦瘦小小,内里却正直、倔强又要强,什么事能让她哭成这样?
如是一想,陈氿突然觉得心窝酸麻,所有的话都哽住了。
纪莘短暂回神的工夫,问他:“你又是来游说我和你合作的?”
纪莘脸上泪痕未干,瞳孔水汪汪的,说的话本来没多客气,但硬是被陈氿听出了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陈氿险些说出句,“不是,你不愿意就算了”,还好理智及时回归,阻止了他说傻话。
两人正面面相觑,门口突然传来大力拍门声。
“胡小娘子,我都打听清楚了,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点开门!”
陈氿按住纪莘,自己走到大门处,隔着缝隙向外看。
门外又传来男子扯着嗓门的叫喊,“胡小娘子,你不用害怕,我们是接你去过好日子的!”
陈氿听得发笑,就这阵势,那所谓的“好日子”肯定好不了。
“看着像哪家府上的一群下人。不过胡小娘子是谁?”陈氿走回纪莘身边,低声道。
纪莘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姓胡。
门外这些人,很可能是纪莘之前碰到过一次的那群人,他们应是一直在蹲守她。
这事没法说,纪莘更不会跟这些人走。
拍门声已演变成推门声,咯吱摇晃的木板门随时可能被推倒,纪莘情急之下问陈氿:“你能带我走吗?”
“好。”陈氿揽住纪莘腰肢,手臂没使几分力就将人轻松提起,随后向上一跃,在门外人尚未发觉之时,已经踩着房顶瓦片掠过几户人家,离开了嘉会坊。
邱常发正坐在丁家院子里的石凳上等陈氿,看见陈氿带着纪莘回来,愣了一下,问道:“陈氿你欺负人了?”
纪莘脸上的泪早已经风干,但眼眶通红,任谁都能看出她哭过。
邱常发忍不住怀疑,纪莘是被陈氿胁迫、绑架、威逼、恐吓后带回来的,越看越像,甚至开始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联想。
“你想什么呢!”陈氿一看邱常发的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必须立刻扼杀。
陈氿凶巴巴的语气更让邱常发怀疑,邱常发走到两人之间,隔开纪莘和陈氿,对纪莘道:“阿莘啊,如果你不是自愿来的,你跟我说,我豁出去了,保证送你安全离开。”
纪莘破涕为笑,道:“邱阿兄,是我遇上麻烦,让陈氿带我过来的。”
“噢,那就好。算陈氿还有底线。”
纪莘又是一笑,陈氿看着,只觉得甚是刺眼。什么人啊这是,他出力帮她脱困,不谢他就罢了,对着他时从不给个好脸,扭头却被别人三言两语哄笑了。
陈氿兀自忿忿不平,在邱常发递给他几份小报时,粗声粗气地问:“做甚?”
“你自己看。”
陈氿扯下快被怼到他脸上的小报,招财今报近日的内容乏善可陈,倒是某家不具名小报的内容引人注意:宣国公世子坠马伤重,已成废人。
“你是想让我看这个?”
“这桩事你不愿报,招财今报那伙人许是不敢报,便宜了别人了。这事宣国公府捂了几个月,终于满城皆知,你阿耶再派人找你回去,你回不回?”
陈氿将小报随手一丢,“那里与我何干,谈何回去,我也没有什么阿耶。”
邱常发正要再说话,洗手擦脸后的纪莘走了过来,对陈氿道:“关于之前你提的合作,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答应你。”
纪莘不知能不能信陈氿,但她已经没办法了。
“你说。”
“帮我找一个人,叫纪茹,曾经是荣庆公主身边侍女,后来被赶出公主府,不知所踪。”
纪莘此刻的话和她在公主府的行事串连了起来,陈氿了然道:“你之前进公主府是为了找这个纪茹。”
“是。人海茫茫,找到人恐怕不易,公平起见,只要你找到关于她的消息即可,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氿没什么可犹豫的,“成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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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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