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周渡最近很烦。
烦得想把地球炸了,他已经有快两个礼拜没见到过傅渊逸了。
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通,一开始是没人接,最后索性关了机。
想直接冲去找人,但一想到傅渊逸为了避免他骚扰,手机都关了,周小公子一颗心就仿佛被泼了冰水,冲动的情绪也就按捺下了。
傅渊逸可以不喜欢他,可他别去招人厌吧,现在好歹还能说上几句话,真到被讨厌的那天,傅渊逸多半连个眼神都不会给。
这多难受?
周小公子自我纠结了一个礼拜,内耗得天天睡不着觉,最后实在没憋住,找了傅渊逸班的辅导员问情况。
得到的回答是,傅渊逸请了长假。
“他哪儿又病了?”
周小公子紧张得直接起立,把辅导员吓一跳。这位小少爷连校领导都得给三分面,他连忙跟着抬屁股,回答说:“交上来的假条上开的是心理原因。”
“艹!怎么不告诉我!?”
辅导员:“……”
周渡看他一眼,说:“不是对你。”
虽然公子哥语气不加,可人家肯放下身段跟你打声招呼,也算得上是给面子了,自然不好计较。
一句“没关系”还在嘴边,公子哥就追问道:“什么医院开的病假?”
“……”这谁记得?
周渡催着他回了办公室,找了傅渊逸递上来的假条,拍了照。
一个多小时后,周渡收到了医院地址和那位阮医生的信息。
但病人的病例是保密的,周渡就算再恶劣,行事作风再“霸道”,也不可能烂到未经允许就调取傅渊逸的病例。
所以他是毕恭毕敬去拜访了那位阮医生。
阮医生自然没透露太多,只告诉了他一些能够透露的,譬如傅渊逸确实存在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一直在接受治疗,近期有加重,增加了药物手段。
最后阮医生提醒周渡,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打扰傅渊逸,让他静养。
一心想去找人的周渡哪儿听得了这个,正要发作,话到嘴边又给憋回去了。傅渊逸状态都那么差了,万一自己莽撞跑过去找人,刺激到傅渊逸咋办?
周小公子抓心挠肺之下,给手下的人派了活,让他们找一起七八年前的交通事故,当时傅渊逸应该十三岁左右。
这怎么找?这个城市每天会发生的交通事故大大小小上百件,就算是重大事故,也不一定会有报道。
何况周渡除了能给出一个大概的年份,受伤人员的名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有没有人员死亡?是什么样的交通事故,酒驾还是疲劳驾驶?
什么都不知道,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可周渡没办法,他能知道的信息就这么多,喜欢的人眼里没他,什么都没和他吐露过,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拿着这么点模糊的信息,往回一寸一寸地找,希望能拼凑出更多的傅渊逸。
正丧呢,手机响了,来电人——傅渊逸。
傅渊逸上个礼拜都在昏睡,浑浑噩噩地不知天日。
他的手机早没了电,一直安静地躺在抽屉里。今天才想起来充上。
一打开,微信上的小红点里已经不显示数字了,而是“…”,电话也有几十通——汤泽打来的5通和周渡打来的37通。
“……”傅渊逸看着“周渡(37)”无语地笑出来。
“笑什么?”盛恪看过来,他明天得回去了,今天在给傅渊逸分药。
“啊……”傅渊逸眼神有些逃避,“是汤泽,给我发了一堆消息乱七八糟的消息……”
盛恪转回去,继续分药,傅渊逸继续翻看手机消息。
他也不知道盛恪什么时候过来的,等感觉到,盛恪已经单膝跪在床面,入侵式地压过来,从他手里抽走了手机。
“……哥!”
盛恪垂着眼睛,滑动手指,“周渡给你发了194条消息,打了37通电话。”
“他很着急找你?”
遇上周渡,盛恪的话就要多一些。
“可能……可能是找不到我……”傅渊逸被他圈着,有点退无可退,“我和他很多课……都是重合的,就会……一起上。”
盛恪“嗯”了声,开始念——
“傅渊逸,人呢?”
“傅渊逸,你怎么不接电话?你是不是想急死我?”
“傅渊逸!看到消息无论如何回我一个字!标点也行!”
“傅渊逸,你能不能别玩消失啊?老子心脏不好,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吱个声?”
“傅渊逸!傅渊逸!傅渊逸!”
“我……想……”
傅渊逸适时捂住了盛恪的嘴,没让他把“我想你了”这四个字念完。他赔笑地亲亲他哥冻住的脸,“盛恪,又吃醋啦?”
他哥没声儿。
他接着亲,上唇亲一下,下唇亲一下,鼻尖亲一下,眼角亲一下。
“冷得都冻嘴呢……”
“那你别亲。”盛恪凉飕飕地说。
傅渊逸傻笑着,又多亲了他两口。
盛恪对他没脾气,收了醋意,把手机还给他,“给他回个电话。”
虽然很烦周渡这个人,但他也明白那种心急的感觉不好受。
他自己经历过太多次了。
“只报平安,其他不准多聊。”盛恪掐着傅渊逸的下巴说。
“yes,sir~”
所以周渡接到了傅渊逸的电话。
“我没事的,只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请了长病假。”
“哪儿不好?”周渡明知故问。
傅渊逸顿了一下反问,“我有哪里是好的么?”
周渡:“……”
无法反驳。
“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傅渊逸回答:“我努力。”
周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深吸一口气,压下一切情绪说,“你好好努力,傅渊逸。”
要很用力地活着。
-
陈思凌回来之后,盛恪照顾傅渊逸的压力小了很多,能放心回北京处理自己的事。
“行了,放心回吧。崽这里我看着。”陈思凌拍了拍盛恪的肩,“你大姑的事,需不需要凌叔帮你?”
盛恪摇头。
陈思凌深知盛恪是个闷罐子。
他家黏人精是黏黏糊糊的性格,车祸之后才开始藏心事,但刨去和生病相关的话题,傅渊逸就是个小话痨,也是烦人精。
一件事情能叭叭好几回,才不会自己憋屈。
何况,他人又弱,哼哼唧唧的,谁都舍不得让他承受太多压力。
盛恪和他刚好相反,问了也不说,性格闷得都让人害怕——怕他那天把自己憋坏。
陈思凌知道盛恪能担事,这些年他承担了自己和傅渊逸的生活,从来没说过苦喊过累。
生病也不吱声。
这么多年过去,陈思凌几乎想不起来盛恪有什么用得到他这个“叔”的时候。
每次盛恪主动打电话给他,基本都是为了傅渊逸。
唯二两次要他帮忙,也都是傅渊逸打给他,跟他告状。
一次是几年前他们在超市,撞上他大姑。
另一次便是一周前,突然接到傅渊逸的电话,哭包又在哭着喘了,说他哥被他大姑造谣、举报。
“二爹,你能不能……能不能快点想想办法……”傅渊逸抽噎着,咳着,“咳……这事肯定是他大姑干的……”
是因为几年前,他拜托陈思凌“报复”她,牵扯出来的。
如果那次他没有小孩子心性,非要替他哥报仇,那个女人就不会记恨盛恪……
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举报盛恪,想让盛恪失去保研资格……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来,所以盛恪和陈思凌都不知道,那是傅渊逸因为PTSD衍生出的一种过度自责情绪,是病理性的自责。
是从凌遇死后,一点一点从他内心至暗处生根发芽的。
他会把一切是非对错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
盛恪不想去北京读书,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那么弱,没有总是生病,他哥就不用这么迁就他。
盛恪手臂受伤,是他的错,如果他没有突发呼吸道过敏,盛恪就不用着急赶回来,不会被车撞。
陈思凌也不用火急火燎从海外赶回。
如果他没有生病,盛恪和陈思凌就不会那么累……
一切都是他的错!打从一开始就错了!
陈思凌和凌遇该领养他,这样凌遇不会死,陈思凌不会难过。
每个人都能好好的。
所以一直以来,他最害怕的便是盛恪和陈思凌为了他,不顾一切。
因为他不值得。他们应该自私,应该为自己。
就像凌遇,在生死面前,应该选择自己,而不是他!
傅渊逸的这些情绪其实一直有迹可循,他之前每一次的崩溃,跟盛恪翻脸,都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的自我否定。
他对凌遇的愧疚映射到后来的每一件事上。
盛恪清楚,却无能为力,于是用了最笨的办法。
他以为只要将傅渊逸小心的保护起来,放在自己身边,看好他,护好他,迟早有一天能让傅渊逸心里的伤口结痂。
直到很久后,盛恪于某个清晨醒来时,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阮医生曾经的善意提醒。
阮医生说,“小盛,小逸虽然很需要陪伴,但你也不要对他过度保护。”
“他需要成长的空间,需要去面对,才可能有一天对此脱敏。”
他给傅渊逸搭建的象牙塔越漂亮,越牢固,坍塌的时候,就越地动山摇。
可少年盛恪不知晓,他控制不住保护心爱之人的念头。
爱人越脆弱,他越不敢放手。
或许相爱中的人们都有过这样的时刻,可盛恪的爱人太特殊,他是瓷器,脆弱且易碎。
也偏偏正因如此,当他身上已经有了巨大的裂痕时,才越发不能将他关在漂亮的玻璃罩里。
哪怕玻璃罩完好无损,只消一个轻微的、从内部引发的震荡,就会一切内部的平衡崩坍,让他粉身碎骨。
那时的盛恪不懂得。
等到象牙塔坍塌时,他已经失去傅渊逸了。
傅渊逸的离开,或许怪不了任何人,只能怪他自己。
崩坍来临的那个早晨,傅渊逸其实睡了一个好觉。
陈思凌还笑他,说他终于“长大”了,不再是盛恪一走,就哼哼唧唧柔弱不能自理的麻烦精了。
傅渊逸烦他,吃完早饭,自己回房吃药去了。
药刚吞下,他手机跳入了一通陌生号码来电。他先挂了,但对方又打来,于是他犹豫着接起。
“喂?”
“是傅渊逸吗?”对方的声音很严肃低沉,听着像是四五十岁。
“是的,请问您是?”
中年男人说出了盛恪学校的名字,“审查组的。有一些关于盛恪的情况要跟你核实。”
傅渊逸的心脏一下悬起。
烈日从厚重的云层后面冒头,折射在玻璃上,晃了一下傅渊逸的眼睛。
男人就在这个时候问他——
“你和盛恪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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