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气,再次定睛细看。
这一眼,温白钰心脏如遭巨锤猛烈敲击。
镜子中竟有一人!
那人姿态懒散坐在浴桶对面用于放置衣物的长凳上,翘起条腿,单手托腮,一双精致瑞凤眼正直勾勾盯着他后腰浑圆处。
赧意和恼意霎时窜上脑门,温白钰以生平最快速度刷地转过身。
身后长凳空无一人。
他再次举起镜子,镜中倒映的长凳上一样空荡荡,方才所见彷如幻觉。
忽而,
镜中的自己身后突然出现一只干净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而有力,只是过分苍白,不像活人的手。
温白钰脸上肌肉微抽。
比起凶猛的妖兽,鬼魂这种动不动就蹿出来吓人的东西,一直都是挑战他精神稳定性的存在。
温白钰牙齿轻磕,压住心中恐惧,碾着三个字从嘴里蹦出来:“萧、祭、川!”
勾魂摄魄的一张脸从男人身后钻出来,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
万幸少年长得好看,一点不吓人。
温白钰不敢再把镜子移开,对着那个无耻的鬼魅照了会儿,直到将萧祭川的魂魄整个收入四方镜里。
小小的魂体在镜中十分安分,不似方才那般调皮,看上去意识很清楚。
温白钰薄唇抿成条直线,将镜子扣在地上,抓起衣服飞快穿戴完,期间好几次抬脚想往镜子上踩两脚,都被肚子里仅剩的一点修养制止住了。
耳房门打开,温白钰手里捏紧四方镜,衣袂拂风,眼中杀气腾腾,一路朝诊堂大步而去。
桌案上檀香袅娜,台几的琉璃沙漏静静流淌着时间。
萧祭川躺在石床上,四方镜正扣在他的额头中间。
温白钰盘手在胸,冷着脸,居高临下乜斜着少年。
见人还不醒来,耐心早已耗光,指尖细芽丝探出缠上萧祭川的手腕,刚要进入对方的筋脉就被两根手指轻轻夹住。
温白钰情不自禁抖缩了一下,脸倏然下沉:“放开!”
对方还算听话,两指稍松。
温白钰忙不迭将细芽儿收回,铁青着脸,“醒了?”
萧祭川仰躺着朝他露出上下六颗雪白剔透的牙,乖巧点头:“多谢温先生相救。”
“救你的是你的婢女血月,还有黑虎和其他两人。”温白钰冷冷道,“我不过是做了点举手之事。”
大概是如此明媚无邪的笑容以往很少见到,明明上一秒脑海里还盘旋着各种问责萧祭川的话,现下里看着人如花的笑脸,温白钰心中那股兴师问罪的劲儿莫名消散去了不少,只目光炯炯观察对方。
民间有说,魂魄离体之后,经历过的事情,有些人能记住,有些人不能。
他想开口问刚才的事,心中又有些犹豫。
——万一人家根本不记得这么个事,自己一通劈头盖脸的责备,反而落了下乘,平白惹来尴尬。
温白钰捏紧自己食指指尖,斟酌片刻,慢慢敛去脸上的愠色,重归医者的身份,“可有不适?”
萧祭川瑞凤眼一眨:“有。”
温白钰:“?”
萧祭川唇角勾起:“我要结丹了。”
温白钰:“!???”
窗外,雷电穿梭在浓云中间,照得整个诊堂亮如白昼。
蓦然一道惊雷劈在诊堂屋顶,瓦片炸碎,噼里啪啦簌簌落下。
“小心!”萧祭川蓦地起身一把将他扯到墙角,用背挡住砸落的瓦片。
温白钰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莫名觉得少年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家马上要被拆了,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温白钰咬牙推开他,冲外面一指,“出去!”
萧祭川很听话的放开他,飞速离开侍灵院。
温白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忽然又有点儿担心。
刚刚他都替自己挡瓦,人应该还可以的。
离魂半天就从筑基中期直接跳过后期结丹,即便是在天才辈出的芈天门也是庄奇闻,这则奇闻持续挂在玉碟头版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黑虎将被天雷击坏的侍灵院里里外外修葺回来。孚玄儿时常遗憾那日没有亲眼看到萧哥哥结丹的盛况。刘姬感慨了一番少年的机遇,说他必定是个有气运的人,便照旧早出晚归的干活。
自从那日萧祭川从侍灵院离开之后,温白钰同样没有再见到那个闹腾的家伙。
不过玉碟上从不缺这人的消息。
据说萧祭川结丹后第二日仍然去爬登天梯,大抵是结了丹修为大涨,没有再受什么重伤,他一直在登天梯上,每日上一阶。
终于几日前在万众瞩目下登上了九十九阶,总共花了两个月二十日的时间,比掌门早了十日,打破登天梯记录。
温白钰私心是替他开心的,但没多久,那个被所有人预测将成为掌门第一个亲传弟子的少年,在万众瞩目下被霁天衡一掌拍下天嵩峰。
“都说了天嵩峰不收徒弟,你自去找个山洞住,看哪个峰的峰主顺眼就去找他们教你,别来烦我!”
掌门当日自天嵩峰传下的这句话,芈天门内满地惊掉下巴盖。
按照规矩,外门弟子只能听教席长老讲些基础课程,内门弟子才可以听更精深的分类功法课程,唯有亲传弟子才能得到所在峰峰主的亲自指点。
这件事迅速越过玉碟头版【萧祭川结丹惊闻】成为芈天门新一个月的热议话题。
芈天门内吃瓜群众大抵分为三派。
拥趸派觉得掌门给了花临国太子空前绝后的权限,让他想跟谁学就跟谁学,定然是有意栽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唱衰派则认为掌门将萧祭川打落天嵩峰是看不上他,理由是各峰峰主岂是轻易得见的?没有归属哪一峰,一律都是杂役,杂役是没有资格得到宗内的通行玉牌,萧祭川哪里能去得听讲堂?哪里能进浩渊书塔找功法秘籍钻研自学?
无非因为他是花临国的太子,不好直接驱赶回去,就随口敷衍他留下学习罢了,他迟早要待不下去回花临国。
纯吃瓜派觉得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他们更加好奇这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当玉碟赌盘上都压罗霄峰、宜聆峰、怀玉峰时,萧祭川再次让赌客输得血本无归。
萧祭川既没有选择频频抛出橄榄枝的罗霄峰,也没有退而求其次选择第二强的宜聆峰,更不去美女俊男如云的怀玉峰,而是反骨的去了人人望而止步的苍山峰。
苍山峰是芈天门刑司所在,什么思过崖,寒冰洞,荆棘林,化骨池......漫山遍野都是这种骇人场所。
但凡有人第一次上山,都会被热情的师兄弟带领去小小体验一遍,美其名曰见习,实则是送下马威。
那些刑法地花样繁多,没有三个月根本体验不完,每年春招苍山峰都是新生避之不及的存在。
诡异的是萧祭川上苍山峰之后再没有下来,亦不曾去过哪一位教席的课堂,日复一日的销声匿迹,玉碟上关于他的话题逐日减少,终至无人问津。
如此冬去春来,芈天门又是一年春招日。
遥遥碧空下,一只白鹤落在侍灵院庭院里的木架上。
青头鸭冲它嘎嘎叫了两声示威,身后已经长大的一群鸭子扑扇翅膀给老母亲助威。
白鹤傲慢的昂着头,丝毫不给一群胖鸭子一点眼神。
孚玄儿正蹲在墙角用小树枝捅蚂蚁洞,听见翅膀扑棱声,转过身,旋即开心道:“哥哥,苍山峰来鹤啦!”
树荫下,裹着厚厚丝棉衣的温白钰放下手中医书,问那白鹤:“南长老找我何事?”
白鹤抖了抖身子,一根银色羽毛瞬间从它身上飞出来,飘落到温白钰手中。
温白钰将羽毛上的字阅尽,朝孚玄儿嘱咐,“刘姨今日会早点回来,你稍微等一等她,她给你赶制的裙子已经快做好,今日就可以试穿。”
话落并没有预料中雀跃的欢呼,温白钰狐疑抬起头。
院中哪里还有孚玄儿的影子?!
白鹤用翅膀指了指西边的房间。
不多时,孚玄儿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双手背在身后,一直走到温白钰跟前。
“这个,你帮我给萧哥哥。”她扭扭捏捏往他怀里塞了小包东西,双颊在开口前已经浮红。
“是什么?”温白钰伸手往怀里摸。
“诶!”孚玄儿急忙按住他的手,“这是我送给萧哥哥的礼物,你,你不能看。”
“我不看。”温白钰促狭瞥她一眼:“那你告诉我,送的他什么?”
孚玄儿支吾半天,才咕哝:“就就一个药囊,山上肯定很多蚊虫,药囊驱虫。”
温白钰挑眉:“你确定是驱虫的?”
“当然是驱虫,我才没别的意思。”孚玄儿推了温白钰的肩膀一把,撅嘴气鼓鼓说:“干嘛呀,哥哥你在瞎想什么呀?”
温白钰瞧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沉默一会儿,“这次我替你送,若是他不喜欢,以后你就莫要再送。”
孚玄儿愣住,并非太懂他的意思。
温白钰没有过多解释,跟着白鹤走出门去。
苍山峰花木崖壁上仍残留冬末的霜花,山顶寒凉,仍时不时有风雪。
这次出发得晚,上到苍山峰已是未时末。
温白钰抬起头正要寻个坐骑,冷不丁感受到上方骤然亮起道强光,紫色电流自上而下袭来,尚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被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甩到十丈外的桃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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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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