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墓碑

出了派出所,顺着马路往前开,右拐进加油站,驶向另一条马路。

警笛声响个不停,约莫五分钟就到了山脚下。

榆塘镇西边的这座山,原本是荒山。

高度一百多米。

周围住的人多了,山上慢慢被开垦。

起先有人种菜,很快,就会有很多人效仿。

树木被砍伐,生态破坏严重。

政府就派人下来制止了。

这条路离案发地点最近,是一条被行人踩踏出来的土路。

路很窄,警车上不去,只能步行。

下午仍旧燥热,沈嘉眯着眼走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两旁的柏树投下的大片阴影并未起到降温的作用。

“我看了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罗文凯跟在旁边,微喘着擦拭额上的汗,“这天闷成这样,大暴雨是没跑了,正好降降温。”

陈韬和江晓兰走在最前面,沈嘉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派出所的同事。

大家神色恹恹,在这种鬼天气下出警,还要爬山。

各各满肚子怨念。

但既然选了这份职业,就要做好被各种极端环境折磨的准备。

沈嘉看了眼大步流星的江晓兰,垂睫,斜睨着罗文凯,道:“她是怀孕了吧?”

语气满是怀疑。

罗文凯也看了眼,笑说:“陈韬说她是所里的金刚芭比,让她别来,她非要来,说是想以后调到别的地方,履历能丰富点。”

“她要调走?”

“过两年吧。”罗文凯说:“他老公是戍边的军人,她一个人在家照顾四个老人,婆婆还时不时给她脸色看,长此以往,脾气就大点。”

又补了一句,“不过不惹她没事。”

军嫂不易。

沈嘉心中对她敬佩了几分。

约莫二十分钟,总算到了半山腰。

沈嘉撩眼看去,不远处,一群村民聚集在一起吵嚷不休。

“这是我家的地,你凭什么在这埋?”

“你家的地?写你名字啦?”

“写我爷爷的名字了,他就埋在这。”

“放你妈的屁,有本事叫你爷爷上来跟我说。”

陈韬和江晓兰上前拉架。

两方人仍旧剑拔弩张,拉扯不开。

上前询问后得知,他们一边是陈家人,一边是王家人。

矛盾的起因是陈家长辈昨天去世,由于天气太热,准备今天下葬。

这里没有必须火葬的硬性规定。

镇上没田地的人家,就在山腰上划出一片墓区,他们无法接受家里人火化。

政府无奈,只能每户划分好区域。

刚开始界限分明,时间一长,经过风吹雨淋,模糊了。

就有人钻空子,占便宜,专门在分界线上挖。

这不,出问题了。

沈嘉踱步走过去,眨眼抖掉长睫上的汗,歪头,用袖口擦了下,径直走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中年女人。

女人身穿花花绿绿的棉绸裤,上身着浅色短袖T恤衫,左脚松松垮垮地勾着一只白色网面运动鞋。

沈嘉斜了下眼,看见女人旁边挖了一半的方形坑。

右脚的鞋子掉在坑底。

“杀人的凶器呢?”

沈嘉蹲下,盯着她额头还在缓慢流血的伤口。

伸出大小拇指虚虚比划了下。

左额角的伤口约三四厘米,鲜血糊了半边脸,顺着下颌流到地上。

灰白的土地被浸成了黑色。

罗文凯把手里的包放下,拿出手套,递给沈嘉一双。

“就那把铁锨。”冲插在地上的铁锨扬了扬下巴。

沈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铁锨上还有未干的血。

收回视线。

戴上手套。

案件很简单,两家人打架,打死人了,凶手就在这。

因为出了命案,罗文凯兴奋地要来勘现场。

沈嘉只是来走个过场。

戴好手套,她用指尖去触摸伤口边缘,凑近,准备细看。

罗文凯把裹尸袋都掏出来了,刚抖开。

突然,‘呵’一声倒吸气的声音。

‘尸体’猛地睁开眼。

罗文凯‘靠’了声,吓得手一抖,裹尸袋掉在地上。

沈嘉无语抿唇,摘了手套,起身,“她没死。”

本在吵嚷的两家人,闻言,纷纷看过来。

“呸,她该死,全是她的主意。”一个剃着平头的年轻男人愤恨道。

他就是那个拿铁锨砍人的。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也好意思?”

“是她蛮不讲理,打死活该。”

双方又吵成一团。

“都别吵了!”江晓兰站在中间,双臂伸向两边,一个阻止双方上前的动作。

一时寂静无声。

但也不过几秒,又嚷起来。

沈嘉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把手套扔给罗文凯,“有没有人叫救护车?”

人群中有人恶狠狠喊道:“我看谁敢叫救护车?”

事发时,陈家人想叫,被王家人极力阻拦。

救护车没叫成,陈家人却打电话报警叫屈。

沈嘉看向躺在地上虚弱眨眼的女人,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了下,眼神迷离,那张干到起皮的嘴半张着。

彷佛在呼救。

沈嘉哀叹了声,摸出口袋里的手机。

下一秒,有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快速把手机打翻在地。

沈嘉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被陈韬一个过肩摔,摔趴在地,痛苦喊叫。

愣了下,沈嘉扭头看向罗文凯。

满脸写着:你看看人家。

罗文凯也愣了,旋即狡辩道:“我是在给他表现的机会。”

沈嘉翻了个白眼,弯腰捡起手机,退至一旁。

当个看客。

既然没出命案,她可没心情当劝架的和事佬。

更何况有其他警员在,压根不用她插手。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被陈韬按趴在地的男人,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是你先打人的,我不过是在制止。”陈韬正色道。

把他的双手束缚在身后,膝盖压背上,男人侧脸贴地,嘴角沾了土,往外呸呸直吐。

江晓兰让同事打电话叫救护车。

竟还有人阻拦。

不把人命当命。

江晓兰登时大吼,“她要是死了,你们付得起责任吗?杀人是要偿命的。”

话落,鸦雀无声。

“有这么严重吗?少吓唬人。”

有人不服。

“那你可以试试。”江晓兰伸手指向奄奄一息的女人,“现在去打死她,看你会不会挨枪子。”

没人再说话。

沈嘉双眉挑了下,双手插兜,一副悠闲的姿态。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看风景。

“要不,咱撤吧。”罗文凯小声提议,脸上,身上不停冒汗,被热得受不了。

沈嘉压着嗓子,张嘴灌进一股热风,咳了下,“你非要来凑热闹。”

“报警的人说死人了,我才想来的,谁知道是这么个情况。”罗文凯抖着汗湿的T恤衫。

早知道在派出所吹空调了。

两方人也吵累了,有蹲着,有站着,不悦的哼哼声此起彼伏。

江晓兰拿笔记录着事情的起因经过,陈韬松开闹事的刺头,例行询问。

两名警员蹲在那,用几张刚撕下来的纸给伤者扇风解暑。

沈嘉百无聊赖地环视四周。

坟地规划在道路两旁,坟包整齐排列。

有只盖了一个坟头的土坟,也有水泥修葺的坟包,专门立了墓碑。

还有直接简单在坟前插一个木头碑的。

许多坟头都长满了草。

面积不够平铺,就往上延展,如梯田般,一级一级修建。

逐渐西斜的阳光照射着这片密林,穿过轻晃的叶子,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时不时有人说话,叫屈,喊冤。

各说各的理。

半晌,没等来救护车,棺材先来了。

陈家打幡的人走在前头,抬棺的人在后面跟着,还有十几个男人随行。

见状,询问了一番后,再次吵了起来。

警员根本不够用,罗文凯也去帮忙。

场面乱成一团。

沈嘉却丝毫不受影响,背对着他们。

目光灼灼地盯着一个方向。

那是靠里的一座土坟,坟顶上盖两个坟头。

旁边还紧挨着一座坟。

两个简易墓牌。

上面竖写着:林培忠、秦芳之墓,不孝女林柔立

另一块墓牌上写:弟弟林笙之墓

沈嘉愕然地张着嘴。

脑海中浮现出林柔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下一秒,太阳穴一痛。

整个人摔趴在地。

有人大叫着往空中撒纸钱。

嘴上恶毒地咒骂。

斑驳的阴影随风晃动,在沈嘉身上来回摇。

纸钱不停地撒。

天上好似在下一场雪白的纸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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