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秋风

换鞋进门,宋齐珂提着书包在方桌面前坐下。

原先想和李琤搭话的那点心思此刻荡然无存,偷偷撩起眼皮看他,完全猜不到他那张看不见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沉默,沉默,贯穿在两人中间的是无尽的沉默。

往日里这种情形,两人虽也都忙着写作业,但也并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又或者说,即使不说话,氛围也不会像此刻这样凝结。

宋齐珂握着笔,听着桌子对面传来的沙沙写字声,又觉得是自己心虚的缘故。

也许在李琤心里,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但回想起李琤在走廊上的那一眼,她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各种情绪纠结拉扯着,时间在焦灼不安中缓慢流逝,没大一会儿,宋志平回来了。

在大人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也都得装的一切太平的样子,宋齐珂稳下心神写作业,等宋志平做好饭菜便准备吃饭,一切与往常一样,除了宋志平今晚没让他们去给赵艳芳送饭之外。

“我去吧,”宋志平说,“你们在家先吃,吃完了随你们干什么去,”

今天是周五,他有意让两个小孩休息。

既然是这样,宋齐珂和李琤便也没有抗拒,各自应下。

宋志平提了饭盒开门出去,一瞬间家里又只剩下宋齐珂和李琤两人。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宋志平今天炒了排骨,挺香的,但宋齐珂吃不出来什么味道。

李琤吃饭的速度一向很快,没过多久,他便站起身来,进厨房放了碗筷。

宋齐珂咬着筷子,耳朵里自然而然地接收着他的动静。

从厨房出来后,李琤越过方桌,径直回了房间。

宋齐珂立刻扭头看他。

却只捕捉到他反手关门时的背影。

一扇门,隔出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来。

李琤反手关门的姿势没有变,他就那么站着。

原先他以为,一起和宋齐珂经历过种种,不说自己对她来说有多特殊,至少也是她值得信赖的朋友,他真的没有想到过,事情会走向今天这个局面。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画面,宋齐珂对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原有的态度,她依旧温柔友善,偶尔开一点点小玩笑,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有异常,可她偏偏在自己这儿转了性子。

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些不太光明磊落的心思,但他自认为自己藏得还不错,况且,他从来不是个会强求的人。

所以是哪一步出了错,李琤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这么令他困惑的问题。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仔细一听,是宋志平回来了,父女两在外面有低声的交谈,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李琤一直静止的动作在此刻有了变化,他走到床边,安静地将自己陷了进去。

——

隔天是周末,赵艳芳正好也休假在家。

家里多一个人,氛围便能被调动起来一些,尤其这个人还是赵艳芳。

她总絮叨,有时候还要和两人聊聊在外边听到的八卦,街坊邻里的,或者是超市里听来的,她都能记住,还要说上一说。

既然如此,其余两人便免不了回应,一时间,家里也还算热闹,看上去跟往常无异。

中午吃过午饭,三个人在赵艳芳的统一安排下去睡了午觉。

她凑到两人跟前,皱眉说道:“你看看你两的黑眼圈都成啥样了,还不多睡会?”

宋齐珂立刻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圈,她这段时间还真没关注过这个。

赵艳芳看见她这个举动笑了笑,随后大手一挥,毫不留情地把两人赶进了各自的房间。

李琤走在宋齐珂前头,先宋齐珂一步进了房间。

宋齐珂跟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迈得大大的步伐。

进了房间后,一切重归于平静。

宋齐珂换了睡衣,躺到床上。

昨天到今天,她的心情都不算平稳。

拿起手机,她点开和李琤的聊天框,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消息给他,破了现在这个僵局。

但眼睛一瞄,又瞄到她前阵子刚改的备注——哥。

不行不行,宋齐珂将手机重新塞回枕头之下,否定了自己刚刚那个想法。

她根本还没把自己的心思给压下去,这样贸然联系上,只会让自己的心思愈演愈烈,到最后无法收场。

宋齐珂在心里叹一口气,彻底摒弃了这个想法,闭上了眼睛。

还真让赵姨说对了,他们现在就是一个极度缺乏睡眠的状态,眼睛才闭上几分钟,宋齐珂就沉沉进入梦境中,呼吸都变得均匀绵长。

再醒来时,宋齐珂有那么一会儿不在状态。

这一觉睡得太久了,久到她有些恍惚。

可能是心里装载的事情太多,这个觉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几个不连贯的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留下隐隐的头痛。

推开房门出去,客厅里只坐着赵艳芳。

见她出来,赵艳芳扭头看来,笑道:“起来啦?”

“嗯。”宋齐珂应下,往赵艳芳那边走。

环视一圈,她没看见李琤。

许是赵艳芳看出了她的心思,她一边看手机,一边说:“小琤去超市了,我给他列了个清单,叫他去给我买点东西,你要不也去一趟?他刚走没多久。”

“啊?”宋齐珂有些没反应过来。

“去一趟吧,”赵艳芳道,“正好去看看你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一趟买回来了。”

赵艳芳如此说,宋齐珂也不好推辞,她还没坐下,便又往门口走去,准备换鞋出门。

“就是我上班那超市,你去就是。”赵艳芳在她后头又补了句。

宋齐珂应下,拿了钥匙出门。

一路走到超市,宋齐珂掀开门帘进去。

扫视一圈,并没能直接看到李琤的身影,她往超市里面走,打算在一楼绕一圈,看看能不能撞见他。

大概是两人抵达超市的时间相差无几,刚走到调料品货架,宋齐珂便在转角看见了李琤。

李琤也看见了她。

他手里正拿了一瓶生抽,旁边一个购物车,里面已经放了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只是一眼,李琤将视线挪开,把生抽放进了购物车里。

眼看着他要推车离开,宋齐珂赶紧跟上去,轻声说:“我来推吧。”

李琤没说话,直接松开了手。

赵姨给李琤列的清单发在微信里,李琤掏出手机看了眼,确认了下还需要买些什么。

跟着清单,两人把超市大致地走了一圈,宋齐珂也没说自己还要再买什么,她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感觉这也差不多了。

超市里人不是很多,收银台不用排队,李琤把东西一一拿上台面,随后调出二维码准备付款。

收银员正一项一项结账,李琤单手握着手机,忽就偏头看向宋齐珂。

“你怎么来了?”

宋齐珂抬起眼睛看他,也不过就一天时间没有说话而已,但此刻听见李琤的声音却莫名带了点遥远和陌生,她道:“赵姨叫我来的。”

收银员已经将所有东西统计结账完毕,她做了个手势,让李琤出示二维码付款,李琤抬起手腕一扫,语气依旧那么冷淡:“叫你来你就来?”

“?”宋齐珂没弄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李琤又将视线投射过来,里面缀了几分冷,开口说话的声音更是让人如坠寒窖:

“你不是躲着我么?”

宋齐珂猛然一惊,眼神颤颤。

收银员正在把所有的东西一一装进购物袋里,听见李琤说这句话,也瞬间看过来,她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不明白这两小孩怎么了。

东西装好,李琤提起袋子就走。

宋齐珂站在后面,大脑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李琤刚刚说那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还刻在她脑海里,那种态度,那种感觉,自打她认识李琤起,她就没有体会过。

所以李琤是生气了,她一个人把事情弄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不行,绝对不行。

宋齐珂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她拔腿跑出超市,往前路望了眼,见李琤就在不远处,她跑过去,拦住他。

“李琤……”

李琤刹住脚步,垂眸看她。

“我……”稍微喘口气,宋齐珂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没有……”

还是太心虚,想要否认的时候都有些开不了口。

李琤所说就是事实,她一时竟想不到用什么理由来美化这个行为,让一切都能假装没发生过。

话梗在喉咙里,李琤凝视她嗫嚅的样子片刻,见她说不出什么来,直接绕过了她。

面前阴影消失,宋齐珂愣在原地,恍然失神。

她和李琤的关系实在太复杂。

在明面上,他是她半路遇见的家人,是朋友老师眼中的她的哥哥,不出意外的话,他也可能是她往后余生联系最紧密的人之一。

在私心里,他是她喜欢的人,是情窦初开之时的第一次心动,是放在心里渴望淡化却始终沉甸甸的人。

这样重要且独特的人,却被她这些日子来的举动给狠狠伤害到了。

一想到这个,宋齐珂的心就像被人揪起,泛着沉重又猛烈的疼痛。

秋风扫过,在一瞬间扫红少女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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