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有人催促道:“好了没有,六殿下那边已经准备进殿了。”
宫女一听,连声道:“好了好了,这就出来。”
说罢,她看向江霁月,说道:“姑娘,走吧。”
江霁月抿唇,微合双目,而后抬睫道:“好。”
不管这是羞辱还是下马威,这样的事情以后还多了去,现在过不了的坎以后还是得过。
江霁月放下微捂着胸口的手,跟着宫女走了出去。
在宫中九曲回折的小路上行走,一拐便进了一条幽暗的长廊,冷清的影子藉由微弱的光线若隐若现,在廊中铺着的兽皮毯上扭曲移动。
江霁月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肩头突然一沉,随即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攀升上来。她转头看向身侧之人,宋娘笑得一脸慈爱。
她心尖一跳,垂头查看身上披着的东西,发现是一件女式绒氅,这才松了口气。
宋娘温声道:“姑娘,我家殿下猜到了这一出,特意让我回他宫里取一件来给你呢。”
江霁月弯眼,眸似月牙,轻声道:“替我多谢殿下。”
不过,她伸手摸上绒氅的料子,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料子不俗,北澜丝织业不发达,好料子价比千金,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绝对不会是宫人。看来,这位六殿下虽然明面上还无皇子妃,但后院已经有人了。
想到这里,江霁月又自嘲一笑。
以她现在的身份,已经没有资格让她像以前还在江家那般挑拣。
她跟着宫女一路走到了殿外,转而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要她站定在原处。江霁月侧目一看,从南泽运来的赔礼,全都密密实实地码在殿外。
因为身上有了绒氅,所以站在寒风中也不是那般难捱。江霁月等了一会儿,纥奚冽便和那个中年武将一起走了过来。
侍卫进殿禀报,出来后便引着纥奚冽和武将一起进去了。
这期间,纥奚冽没有多看她一眼。
大抵是在里面述职,又过了一会儿,出来人亮声道:“把东西都带进去吧。”
江霁月也随着赔礼一同引了进去。
这应当是北澜上朝议事的大殿,满朝文武皆在。江霁月低眉顺眼走了进去,虽没有抬头,但她知道,一定有不少束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或戏谑、或嫌恶、或得意,总之,绝对不会有什么善意的目光。
“南泽真是地大物博,珍宝美人,皆是极品。”一道略显轻挑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从上位传来一道厚重低沉的声音:“出息。”
这应当便是北澜皇纥奚赤琮。
那轻挑声音笑笑,讨好道:“为人总要有些喜好,父皇,孩儿至少也在战场立过功,好歹也算个有用之人。总比有些平日无用、好不容易给他派个任务还险些搞砸的某些人好。”
“小六这一趟不容易,”纥奚赤琮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听起来冷漠至极,“这些赔礼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难免会有人觊觎。他能完好保存下来,是他不易。”
江霁月暗中思索,看起来,方才纥奚冽进来,把路上遇袭的事都说了出来。
只是纥奚赤琮说完这些话,还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小六为朕舍身挡刀,当时朕忙着政务,没能赏赐于你。今日正好南泽的赔礼到了这里,小六,你随便选个东西带回去吧。”
这句话听起来是个慈爱的父亲对孩子的愧疚和补偿,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眼前这些珍宝,随便挑一件都是独一无二、有市无价的宝贝,若让纥奚冽先选,无疑是把他推到了嫉恨面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他到底怎么选。是遵从圣命先行挑选珍宝,还是违抗圣命让旁人瞧见他并不愚钝……哪一条路都不是好走的。
纥奚冽沉静出列,端正一礼,说道:“儿臣谢父皇,只是儿命受于父,为父舍命天经地义,而这一路护送赔礼,亦是大将军出力,儿臣不敢贪功。只是,儿臣的确有一心中所念,望父皇成全。”
纥奚赤琮淡漠道:“想要什么东西,同朕说说。”
纥奚冽又是一礼,抬手转身一指,说道:“父皇,儿臣要她。”
殿中一片静默,方才那轻挑的声音暴喝道:“纥奚冽,你什么意思!”
“欸,不过是个女子,六皇弟慕少艾色,倒也正常。三皇弟,这是生得哪门子气?”一道温和声音从皇子一列传出。
也就是这句话,让垂着头的江霁月心中突然一惊,抬睫看向正指着自己的纥奚冽。
纥奚冽淡淡收手,转身看向纥奚赤琮。
被称为三皇弟的人气到不行,说道:“大皇兄,你分明知道这女人是我央着父皇要来的!”
大皇子轻笑道:“你那时只说了把江家那个做皇子妃的女儿算进赔礼之中去索要,既能羞辱南泽皇室,又能报复让我们吃了无数次亏的江家,可从没说要过来之后指给你。”
说罢,他出列禀声道:“父皇,六皇弟已经到年岁,有一心怡女子不易,望父皇成全。”
“大皇兄,你总该不会想说,把这个战俘指给六皇兄做正妃吧?”
“名分什么的,自然是父皇说了算,孤也只是说小六到了成人的年纪而已。”大皇子温和笑道。
纥奚赤琮沉声开口道:“朕既然已经答应小六任他挑选,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一会儿便把人领回去罢。不过位分一事,莫要任性。老三说得对,一个战俘,即便是立为侧妃也不妥。带回去,做个侍妾便是,别让她有不合身份的幻想。”
最后一话,明着羞辱江霁月,但江霁月本人听在耳朵里,都觉得说得太刻意,像是指桑骂槐给什么人听。
纥奚冽听罢,恭敬行礼道:“谢父皇恩赐。”
江霁月被纥奚冽的人领下去,一路都在恍惚。
说恍惚,倒也不然。除却意识到纥奚冽选了她时惊愕了一下,后面也马上反应过来了。
方才那个情况,她的确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余下的珍品,它们的价值都在它们本身,而她的价值,在于羞辱南泽,自她被送出南泽的那一刻起,她最大的价值就已经实现了。余下的,便只剩身为女人的身份,而这仅剩的价值,在这群人眼里,跟其他宝贝相比不值一提。
大概选她最大的弊端,就是得罪那个三皇子,但纥奚冽的样子,看起来不惮于得罪他。
这一路游思,她只是在想,她在北澜皇宫里的人生,实打实地开始了。
前面有人在领路,后面有人在抬她的行李。所谓的行李,也不过是一口箱子,里面放了一些她路上浣洗的物件,再便是一匣子家书,余下的,什么旧时物件都没有带。
她有很多东西尚在江府,而沈淮草草将她塞进离开云京的车辇,没有让她回家看一眼。
领路的人停在了一道门前,守门人缓缓开门,江霁月眼前豁然开朗。
宫门正对的地方有一个开阔的水塘,其中假山嶙峋,两岸多植树木,虽则现今冬寒凛凛,但不难想象春时绿意盎然的样子。
有几个娇俏的宫婢正清扫院中薄薄的初雪,见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好奇打量来人。
听到门响,有一个高挑的婢女走出来,福身一拜,道:“殿下已经给姑娘指了院子,请随奴婢来。”
“有劳。”江霁月敛睫,轻声道。
婢女不出声,在前头领路。起先领路的人已经退下,只剩带着她行李的人在后面缓缓跟着。
“就是这里了,姑娘。”
江霁月停步,打量这个小院子。里面也是植了不少草木,院子不大,大概有南泽寻常平民之家的大小。江霁月继续跟在婢女后面进了屋中,大概是她来之前被清扫过,干净整洁,备着新制的被褥,可屋中其他设施就显得简陋了,连个喝水的茶壶都没有。
似是看出江霁月的想法,婢女道:“姑娘,这屋里从前并未住人,一应物件不齐全,还没来得及备,还请姑娘先将就住下,最迟第二日便能将东西补齐。”
说着,婢女又道:“还有一件事,云景宫中女婢不多,各司其职,难以贴身侍奉姑娘。不过姑娘若有何需要,离了院子同最近的小宫婢说便。”
“好,我记下了。”江霁月回应道。
婢女道:“若无要事,奴婢便退下了。”
“慢走。”
目送婢女离开这个院子,江霁月试着坐了坐窗边小榻,上面垫着洗过的旧垫,已经不松软了。
不过现在不是她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时候。
她沉下心,倚窗独坐,看向外面景物。
院中有一棵高过院墙的粗壮树木,上头叶子已经掉了个精光,树枝上覆着前些时日下过的薄雪。
她曾听过玄京气候不易栽树,这一路看到的树也少得可怜,故而可见,云景宫有这么多树木并不是偶然,一定有人细心呵护将它们安稳养大,在北澜宫廷生出奇伟浓翠来。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江霁月突然有些期待明年春天的到来。
思索间,有熟悉的声音自院外飘进耳朵来。
宋娘风风火火走进院子,手里带着个食盒,说道:“姑娘,你还没吃东西吧,快来尝尝我做的大包子。”
江霁月难得牵起了入宫后便收敛的笑,起身相迎:“宋娘,你来啦。”
“姑娘,该我说这句话才是。”宋娘亲昵拍拍她的手,说道,“我听他们说了,你这身份在北澜不好待。但你放心,我管着咱们宫里的吃食,你想吃什么便同我说。”
“好,谢谢宋娘。”
江霁月和宋娘一起坐下,本想招呼她喝水,却突然想起来她这屋里还没有水壶,正思索如何开口,宋娘就发现了,说道:“都怎么办事的,连水壶都没送来。”
“我来得突然,他们还没备好。无事的宋娘,最迟明日便会送来了。”江霁月温敦道。
“这怎算无事?难不成你这一天都不喝水了吗?”宋娘连忙起身,说道,“姑娘,你先吃着,我去我屋里给你拿套茶具来。”
江霁月一愣,摇头谢绝:“宋娘也得喝水啊。”
“我用个海碗去厨房接水就成,姑娘你可不能像我这般。”宋娘不由分说道,“先吃,等我回来。”
说罢,便风风火火离开了院子。
江霁月失笑,这宋娘可一点也不像南泽人。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思索,如果她在北澜待久了,能像宋娘一般这么无拘无束,其实还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半是好笑半是失落地打开食盒,看到里面圆滚滚、白胖胖的大包子,便食指大动,口齿生津。
江霁月拿起来一个,捏在手里十分松软,咬一口,皮薄馅厚,肉包温热的汁水差点涌了出来。
的确很好吃。
宋娘这包子做得大,江霁月吃了一个就足够饱腹。
刚将食盒盖上,宋娘便带着一套茶具来了。
江霁月第一眼看去,就知道这套茶具价值不菲。
宋娘殷殷开口道:“姑娘,我出去碰着我家殿下了。他听你这儿没茶具,特意从他那拿了一套出来给你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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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片片吹落轩辕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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