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拍卖

许秋筠见那中年男人没再说什么信息,转头下楼。

这种造声势的手段很是常见,那人大抵是收了鹤楼的钱,或者就是鹤楼的人,来茶楼将拍卖会的事宣扬出去。

说书先生口中,那个关于天镜门门主的故事想来也是有意配合。

鹤楼的人倒是挺会选地方。

选在茶楼,一是这茶楼不是一般人能进得来的,来者多是富家子弟、闲暇人士,无一例外都是手有闲钱的人,是拍卖的主要对象之一。

二是这里也聚集了一帮文人墨客,他们追求的不多,故事和诗酒占两样。

对故事和文字的敏感程度他们可是异于常人,若是这故事足够吸睛,许会用墨水记录下来或是同三五好友说上几句,就算不到访那也是鹤楼喜闻乐见的事。

说到鹤楼,这原本是天镜门底下专门用于拍卖的场所,每个季节各举办一次拍卖会。

天镜门虽然解散了,但底下的人还是要吃饭的,情报做不了,可倒卖能继续下去,所以这鹤楼的拍卖从未没歇业停止过。

但一年四次的拍卖终归过于少了,到后来开始拓展业务,鹤楼演变至今日集戏曲、歌舞、杂耍、拍卖于一体的娱乐之地。

早听闻鹤楼的拍卖很是出名,这次正好赶上,许秋筠心里有了期待。

碧瓦朱甍,游廊环绕,火树银花照亮了这条苏醒的街道,也照亮川流不息的人潮。来往过客纷纷侧目,望着那恢弘建筑,试图通过敞开的大门一窥里面奢华风貌。

一楼纱幔飘摇,玉砌雕阑尽显富丽堂皇,往来宾客皆打扮奢华精致。地上铺了层毛毯,延伸的尽头则是今天拍卖的舞台。

几天前,预备拍卖的物品陈列在大堂中,供来往者观看。

再过一刻,各式珍宝将被一个个送到台上,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

许秋筠跟着侍从走上二楼的雅间。

每个雅间是以独立的房间,再加上一个小露台构成的,二楼的客人们会坐在露台观看拍卖。露台以薄纱相隔,便于客人看清物品,同时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拍卖开始。

檀香扬起,酒杯叮当,穿梭其中的侍从不断地给客人添酒加茶。客人们或站或坐,眼神皆投向台上。有的看见稀世宝物激动地口干舌燥,有的则连口水也顾不上喝,仔细端详着台上的瑰宝。

众多宝物陆续被收入囊中,一声声喊价将拍卖会推向**,终于等来了最后一件大轴之物。

被传言是天镜门门主佩戴过的佩玉。

和众多冲着这噱头来的人不同,许秋筠单纯对那块佩玉感兴趣。前面他什么也没拍,都是些不感兴趣的东西。

前几日佩玉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其模样众说纷纭,连在预展时都没拿出来,这下更是让人好奇。

许秋筠坐直身体,好一睹佩玉的真容。

通体墨绿的玉雕兽被端了上来。玉质光滑,温润剔透,在光线之下,内里浓重的墨绿如深海般掩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无人清楚下面的暗流涌动。

流动,侵润。

许秋筠眼神好,隔了挺远也能看清玉雕兽上没有绺裂。用料厚实,表面纤尘不染,透得几乎像玻璃一般。没有近距离触摸,光从远处看,也的确能称得上是上等。

楼里安静了几秒,众人像是被掐了喉咙,在端详完后很快引起轩然大波。

许秋筠勾起嘴角,没管周围传来的议论,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报价。

看来这次不虚此行呐。

“所以你花了多少钱买下那块玉?”

听完一长串故事,江寻昼只抓住了这个重点,这是许秋筠没想到的。对方一脸兴致淡淡的,显然对别人的事不太感兴趣。

关于问题,他仔细思考片刻,无果:“不记得了,我以前买东西不看价格。”

“以前。”江寻昼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没什么语气。

“……啊?”许秋筠一时半会没搞清江寻昼是在嘲笑他如今没钱,还是单纯觉得他现在买东西依旧不看价格。

“摆在这的,全是你买来的?”

不怪江寻昼疑惑,只是这前厅目之所及到处是窑器瓷瓶、书字画卷,杂项清玩,后面更是一堆古董家具,要每个都是玉雕兽那样的价钱,这得是有多厚的身家啊?

许秋筠往后捋了几下发丝,解释道:“这倒不是,一些是友人相赠,还有些呢是四处捡漏回来的,剩下的就是花了钱的。”

尽管他这样说,江寻昼还是觉得自己站在钱堆里,分分钟能被埋了。

“别想那么多,这里面很多东西在最初买下来的时候不值几个钱。”许秋筠摇摇头。

他继续道:“你别看我现在定价定那么高,当初买回来可比这便宜很多的。这里大部分藏品对于现代人来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很多买家冲着这个来的。当时随处可见的物品放到现在就会变得珍稀,因为它的存量少。”

江寻昼不确定他口中的“不值几个钱”有多少水分,如实说:“那还是花了不少钱。”

他不禁想,许秋筠的钱到底是哪来的,莫不是有着不凡的家世背景,是位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这大手大脚的习惯说不定是从小在富商家庭长大养成的。

许秋筠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没有什么丰厚家底,我就一个人。”

“……一个人?”真相出乎意料,江寻昼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问出来。

许秋筠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平淡:“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扔在山里,我算是个孤儿。”

说起自己悲哀的遭遇,许秋筠仿佛是一个旁观者,淡然地讲着别人的故事,“后来被我师父捡回去,一直跟他修炼到二十来岁我就下山修行了,此后一直是一人。”

江寻昼沉默地听完,为刚才的失礼说了声抱歉。

许秋筠释然笑道:“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不在意。我们师兄弟几个都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大家生活在一起一样过得挺快乐,还能跟师父学到东西。”

江寻昼听完就没再问了。

几天后,裘南意料之中地找上了门,不过这次还带了个人。

许秋筠看着二次见面的秦月明,不太意外。但见他这么快赢得裘南信任,还作为陪同一起过来,许秋筠对他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阶段。

秦月明看了他一眼,算是打过招呼,在心里不断打量着对方。

许秋筠没管他,知道对方看出来他身份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裘南,脑海中下意识将这张脸和天镜门门主对上。

自己虽没见过岑墨,可想来不会差很多,就秦月明和判官的交情,让岑墨的转世保持和他一样的面容是轻而易举的事。

要真按投胎那样随性放飞,你指着个路人甲说这是岑墨转世,秦月明都不一定信。

“真想好了?修炼可不是易事。”

许秋筠早猜到裘南会上门找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裘南虽然看着听话懂事,但绝对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乖乖仔。见面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年轻人很有自己的主意。现在一问,是想让他再明确自己的想法。

“想好了,我会认真学的。”裘南坐得很直,手不自觉在膝上交握,目光里闪烁着坚定。

“那好,你每周末记得来古董店报道。”许秋筠话头一转,“不过我也不白教,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会让你帮忙。”

听到这话的裘南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没什么能回报的,对方看起来什么也不缺。这么大的人情裘南不想欠,好在许秋筠给了他选择。

眼见话题要终止,许秋筠看着裘南的脸,忽然想起了那块佩玉,从手边的柜子里拿出早放在那的玉雕兽。

看清许秋筠手上的佩玉,饶是脸上一直没表情的秦月明此刻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这佩玉……”秦月明不禁拧眉,语气里带着迟疑,怕眼前熟悉的佩玉只是块仿玉。

几日前知晓了玉的由来,对于秦月明的反应江寻昼不意外,但他同样诧异,只不过他诧异的点是许秋筠将它拿了出来。

许秋筠大方将佩玉递过去,对方这反应,应是没错了。

秦月明接过墨绿的玉雕兽,他明确又仔细地观察着兽口的一侧,那里有细细的划痕,都是沿着一个方向的。

当年岑墨经常将玉佩握在手里把玩,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用指腹摩挲兽口的一侧,指甲会时不时蹭到,所以那处有细小重叠、且沿着同个方向的划痕。

确定了是当年那块玉,秦月明不可置信地问:“玉怎么在你这?”

许秋筠将当年拍卖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这玉被拍下后许秋筠戴过几次,后来有了“新欢”就被放在了一边,被好好地保存到现在。

“现在物归原主,就当是我给小同学的见面礼。”许秋筠似笑非笑地瞧着裘南。

裘南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秦月明。

秦月明见他疑惑,就同他解释:“这是当年你……也就是岑墨的佩玉。”

前世的事,周子安和他提过一嘴,后来他又去问了秦月明,对方没有隐瞒,向他全盘托出。

对于这个前世的自己,裘南内心有点复杂。他看着手里那块墨绿的玉,试图从玉里窥见曾经的自己留下的痕迹,去想这块好玉被一个怎样的人把玩着。

玉雕兽是秦月明送给岑墨的生辰礼物,后者十分珍惜,从不离身。

当时,岑墨的去世加上家族重创后遗留下来的问题,让秦月明无暇顾及。处理完岑墨的后事又赶着回家族,哪还想得起佩玉,等过了那番兵荒马乱,再想起来时才发现佩玉不见了,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想来是当时不小心弄丢了,被某个天镜门手下的人捡了回去。见玉质好,想拿去拍卖,却被告知是门主的佩玉。

门主已逝,玉无处安放,可底下的人还是要生活的,索性拿去拍卖。

想不到正好被凑热闹的许秋筠看上了眼,给拍了回去,保存到现在,又交还给了秦月明。

一切恍如被安排好了,巧合得就像命运轮回。

在秦月明把佩玉送到岑墨手上那刻开始,齿轮缓缓转动,到许秋筠在拍卖会上出口喊价,轮齿嵌进凹槽,一节节严丝合缝地啮合,松开,等待下一次啮合。被轮齿带动的背后故事随着一系列意外与巧合浮出水面,曝露在众人眼中。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有趣。

一条无形的丝带将几个毫不相关的人连接在了一起,这些人会相识,会擦肩而过,也会从未相遇。丝带的尽头连着的,是佩玉,同样可以是任何事物。

就像开了上帝视角般俯视这一切的因缘报应,正是这因缘报应,结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轮回。

无数的巧合机缘凑成了这不会止息的人间。

-

“为什么把佩玉给出去。”

客人已经走了,左右就他们两人,江寻昼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这不是你花钱买回来的么?”

自己当初花了大价钱把东西买回来,如今却转头把东西送还给人家,一点报酬不带拿,怎么看都是个冤大头。

倒不是不稀罕了,江寻昼能看出许秋筠还是很宝贝那佩玉的,不然不会完好无损保留这么多年。

许秋筠笑得满不在意:“今天周日大放送。”

“……”江寻昼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容,颇感无语,半个字都不信。

他抿了抿嘴,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和许秋筠拉近了些距离。低沉浑厚的声音让人听了心头一痒:“那为什么卖这些古董?”

江寻昼的语气和平时并无不同,仿佛就是单纯提出自己的疑惑,脸上表情无懈可击,正经得很。

许秋筠一愣,张了张嘴,发现压根没说出话。

热感从脖子直直往上窜,染红了耳根。

刚才的无措是因为陡然靠近的温度,和江寻昼放大的俊颜,现在无措则是那个横冲直撞的问题。

无疑江寻昼是个懂分寸、礼貌得体的人,极少主动过问别人的事,两人自住在一起后,交情也只是点到为止。

关于那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就连经常待在古董店的周子安,在无论是第一次来店里,还是往后每一次,他都没有过类似的疑惑。

可能是他不好奇,不在乎,亦或者他没意识到这是个需要单独拿出来说的问题。无论是哪种,都是许秋筠乐于见到的场面。

他不喜欢诉说自己的心境,不想听到别人发问,不然他还要找理由搪塞过去。

这或许是周子安能一直待在店里而许秋筠没把他轰出去的原因。

他相信这会江寻昼已经看出自己的犹豫和抗拒,知道他并不想回答,可对方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耐心地等待一个或真或假的答案。

这和先前莫名而来的信任一样,令许秋筠不解。

关键是他那一套动作下来,许秋筠一时间居然没找到理由应付过去。

察觉到许秋筠安静的时间有点长,江寻昼又退回了最初合适的距离,善解人意地说:“问问而已,不想说可以不说,别放心上。”

江寻昼渐渐走远,脸上的红晕才缓缓消下,许秋筠眯着眼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

别放心上?怎么可能。

江寻昼:看来我还要多赚点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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