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是百年老校,附近的小区都有些年头了,是以一入了夜周遭就静悄悄的,唯有蝉鸣。
闻音看书看到很晚,她今天在图书馆已经看了一天了,回到家又看到天黑,中途如果不是阿姨喊她吃饭,她估计可以直接看到深夜。
她看书荤素不忌,以前闻志和还在的时候经常说她是“小书虫”,但每每发了工资就会给她买新的书。
有过案底的人找工作很难,刚出狱的时候闻志和不是没有回去找过李声平,只是肯给的东西和当年允诺的不一样了。
闻志和自尊心作祟,不愿妥协,所以生生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从再婚到生下闻音,家里的经济都很拮据,后来又因为妈妈生病而耗尽了积蓄,等到自己患癌的时候已经没有钱化疗了。
他前期总是忍着装没事,等求到李声平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才会把女儿托付给他,当作唯一的遗愿。
闻音什么都知道,爸爸一直都当她是小大人。
每晚入睡前她惯例检查门窗是否关紧,以前闻志和上夜班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她显然有些低估了大城市里的犯罪率,再加上之前筒子楼里住的都是一样家世清贫的邻居,彼此怜惜照应着的保障到这里没有了,所以半夜阳台传来异响的时候,闻音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即将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突发情况。
而且她没有手机,没法报警,能够安全获救的概率很低。
但好在她有反锁卧室门的习惯,小偷要进来恐怕得费点功夫。而且他应该不知道这户只有一个小女孩在家,估计搜刮完就会走。
然而一切都只是她乐观的猜想而已,万一不乐观呢?
闻音心怦怦跳。
她一边留意着外面的脚步声一边在房间里寻找可以自救的工具,可以帮她对付小偷的,或者能够帮她逃出去的。
然而客房里除了她的行李箱几乎什么都没有。
闻音跑到窗边,心里在估量大声呼救和跳下去哪种自救率更高。
她还没做出选择,外面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先是门缝里透进来一线光,灯开了。
似乎有人在说话,但是还没听清就被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所打断,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门上,然后就是“饶命”、“放开我”之类的求救,闻音不敢开门,因为她不知道来的人是谁,被打的人又是谁。
难道是同行互殴?李家这么有钱,被两伙人盯上也不出奇。
闻音扣着手指,觉得干脆跳下去算了,腿瘸了总比被破门而入好。
腿瘸了是她自己选的,落到犯罪分子手里她可就没得选了。
正要这样做,门就被敲响了。
她心跳声太快太重,竟然连外面的动静都盖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的,闻音更紧张了,她隐约听到窗外有警笛声,还没反应过来,外面的人就说了一句:“是我。”
谁啊?
闻音疑惑地想着,不敢开门,那人又敲了敲。
她跑到窗外看,果然是警车。警察快速从车上下来,直往楼里奔,闻音顿悟是有人报警了。
她等了几分钟,等警察摁门铃了才敢偷偷拉开一条门缝,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脸上挂彩的李景越。
对方握着门把,扭头在和进来的警察交涉,感觉到门开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有点无语。
警察把鼻青脸肿的小偷带走了,应该是李家认识的人,所以也没有问户主。闻音听见李景越叫那人“叔”,两人寒暄了几句,他送人下楼。
等他折回来的时候,闻音还藏在那条缝里。
他以为她不敢出来,就靠在门框边和她说话。
“不知道该说你安全意识高,还是该说你粗心大意。”
知道锁门窗,但是没锁紧。知道不能给陌生人开门,但是又分不清谁是陌生人。
他吐槽完,知道她肯定吓坏了,有意缓和气氛,指指自己的脸:“不记得我了?”
记得是记得,但是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的眼睛会说话,李景越解释道:“舍友打呼噜,带同学翻墙出来打算回家睡一觉的,结果刚好就撞上了。”
他侧了侧身,闻音才看到他后面还站了个人,长得很阳光,朝她招了招手。
难怪他敢动手,原来是二对一。
闻音小声地说了句“谢谢”,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李景越问她有没有事,她说没有。
他嗯了一声,等了几秒,见她没有话想说,便替她关上了门。
第二天蒋莹就带着司机来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装修师傅,是上来加装防盗设施的。也不知道是李景越的手笔,还是警察联系了李家。
路上闻音听见她和李声平打电话,女人的眉头皱着,面容疲惫,听的比说的多。
闻音拖着行李箱又回到这栋不欢迎她的别墅里,蒋莹将她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有事以后才松了口气。
李乐初坐在沙发上瞪她,眼睛红红的,闻音当作没看见。
深夜闻音听到院子里传来停车的声音,她住在靠近楼梯口的房间,所以能听清一楼的动静。
“我早说了把她留在新家,你非要惯着小初。现在好了,如果不是阿越那天刚好过去了,人就出事了!到时候我怎么交代!”
“这也能怪我?你怎么不管管你女儿?她是什么脾气你当爸的不清楚吗?!说到底,她的性格还是遗传你多一点——”
后半句,蒋莹的声音变小了。
“而且你要和谁交代啊?她爸妈都不在了,难道她那群穷亲戚还会为了她跟你拼命不成?”
在西城所经历的一幕幕,蒋莹犹记于心。甚至闻音的“赎金”都还是她亲自去银行取的。
她的不情愿和肉疼并没有在丈夫的后来的宽慰中消退,她只是拗不过李声平,再加上可怜闻音和小初年纪一样大却孤苦伶仃。
不过,那一瞬间的恻隐之心比起要负责这孩子以后的人生所产生的压力来说,不值一提。
蒋莹是下嫁,她和李声平结婚的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混小子。所以这么多年的婚姻生活,她都处于一个相对平等,甚至占据上风的位置上。
然而随着丈夫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她丧失了话语权。权力的流失对于家庭主妇来说是无声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变得十分弱势了。
李声平要求她好好对待闻音,她也只能口头抱怨:“难道还要把她当成我的亲生女儿不成?你对这孩子这么上心,你怎么自己不亲自照顾!”
“我一个大男人我怎么照顾?而且公司这么忙……她和小初一样大,你照顾一个女孩跟照顾两个有什么区别?”
“那阿越呢?阿越就不需要我照顾了?李声平,你把我娶回来当保姆是吧?”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我什么时候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这番话惹恼了蒋莹,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的付出在丈夫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夫妻大吵一架,李声平摔门而去,蒋莹抱着李乐初哭,李乐初自己也哭。
区别在于,李乐初觉得这一切都是闻音带来的。
她的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他们曾经那么恩爱,怎么自从闻音来了以后,就变了?
活在乌托邦里的孩子看不到婚姻里的阴暗面,一味地认定这人是灾星。
有的时候一家人同桌吃饭,她会在桌子底下偷偷拧闻音的大腿,踩她的脚;楼梯上狭路相逢,她会故意绊她;李声平和蒋莹带什么东西回来,她总是统统拿走,一点都不分给闻音,即便被爸妈训斥也不为所动。
蒋莹管不住她,出于愧疚对闻音好了点。
她给闻音买来最新款的电子设备,和李乐初现在用的一模一样,并且把李家所有人的号码都存了进去。
闻音看着通讯录上李景越这三个字,是那一天才知道,那个给她开可乐、英雄救美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很少见到他,但是经常能够听到他。
李乐初叫他“哥哥”,李声平和蒋莹叫他“阿越”,他们经常说想他,也经常给他打电话,一周七天有四天都会吩咐阿姨给他送汤送饭,周日则是蒋莹亲自去,每每这个时候李乐初都会跟小尾巴一样跟着,而且不准闻音跟。
高三每个月会有一次大周,放周日一天,李景越懒得跑,所以全家人迁就他去旧家团聚。
李声平难得准点下班,把煮饭阿姨也一起带过去了,总不至于放闻音一个人在家里。
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面对面坐着,却没有交流。
席间蒋莹对他寒嘘问暖,李声平试探他的志愿,李景越说到自己想去外省读大学,李乐初一下子变了脸色:“我不想哥哥离开我!”
她双臂攀上李景越,似乎哥哥下一秒就会飞走。
李景越宠溺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了一句:“傻丫头。”
李声平最爱看兄慈妹孝的场面,笑着斥责,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妹妹舍不得你呢,你还说她傻!”
蒋莹对此也不大赞同:“阿越,别说小初了,妈妈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李声平却说:“孩子大了自己有主意,再说了离高考还有一段时间呢,着什么急?”
蒋莹刮了他一眼,抿抿唇,沉默。
没有注意到这点古怪,一顿饭吃得温馨和谐。
阿姨炖的排骨又软又烂,汤又鲜又甘,闻音难得吃了很多。
她想她很喜欢李景越回家的日子。因为这样李乐初就没空折磨她,她父母也不用被迫做她们之间的法官,假惺惺地判案。
蒋莹和班主任请了假,让李景越第二天再回去上学,想给他多让一顿家里的早饭,说他在学校都饿瘦了。
闻音悄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想,可是他好像又长高了。
晚上全家人都睡在这边,闻音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回去。
可能是有上次的阴影在,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夜深人静,她悄悄出来喝水,正好碰上李景越在阳台背单词。
他听见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
今晚的饭桌上闻音一直沉默,如果总能看见她的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景越就要忽略掉这个瘦小的存在。
他想起蒋莹摁着眉心和自己说,都是你爸的债,让你爸自己去还。
“你和小初不能接受她是必然的,我也不能把她当亲生的看。但是在你爸面前,我们总得做做样子。”
李景越倒没有很强的抵触感,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一直不说话好像也怪怪的。
所以他出于礼貌,主动问:“还没睡?”
“……嗯。”
她拿着水杯,飞快逃窜。
李景越愣了愣,意外她被吓到的反应。
但他不作他想,很快扭过头继续背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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