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径分叉的花园

第三日。

左念一觉醒来恢复了日常模式,一大早就把该晒的被单床单全拿了出来,院子里密密麻麻全是挂衣杆,挂衣杆上无边无际全是微微湿的白色的床单和被单,刚洗过的、散发出干净洗衣液味道的。

这家客栈叫做‘川别’,规模并不大,一楼是茶室、厨房、客厅、前台、洗衣房、布料间,这些床单被单就是从布料间拿的,整栋楼只有九间卧室,二楼五间,三楼四间,他们三每人住了三楼的一间,就只剩下六间卧室给客人住。

左念觉得这位鱼姓客栈老板应该不缺钱,不然为什么舍得让她和布莱克一人一间?

布莱克是打工换宿,不应该有个集体宿舍吗?

“天呐!这是田螺姑娘来过了吗?”这是布莱克的惊呼。

左念探出头,“没有田螺姑娘,只有左念女士。”

日头还早,铺洒下来的光芒温和不刺眼,左念身高不算高,大概一米六三,典型的南方姑娘长相使得她看起来温柔大方,此时她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随意慵懒的穿着和略显杂乱的长发衬得人更加接地气。

鱼佑生站在布莱克身侧,一起看着一位刚认识第三天的姑娘从白色的床单后探出身子,一脸骄傲又得意地诉说着自己的战绩,他突然觉得他看不透她,至少在他的社交圈里,应该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一件默默的、不引人注意的,却又极费功夫的事。

“几点起来的?”鱼佑生问。

左念走到了葡萄架的躺椅旁,“睡不着,干脆就起来干活。”说着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心安理得地躺下,阳光只晒到了她的双足。

她没有直面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一夜未睡,尽管身体已经在一天一夜的硬座慢火车和一下午的粗略打扫下筋疲力尽,但她的脑子里不断地有冒着蒸汽的小火车跑来跑去,有时是一辆,有时是车队,它们成群结队,它们热烈狂欢。

她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布莱克还要走过去说什么,被鱼佑生拦住,“嘘,让她睡觉吧,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左念今日穿的是灰色背心和花色大裤衩,远远看去像一个酣睡的老汉儿。

一眠无梦。

“生哥,真的不用叫醒念念姐?”都已经下午了,从早上七八点睡到现在,整个一过程就没翻过身,他都担心她嘎了过去。

负责客栈打扫的芳阿姨今天下午过来,鱼佑生正在聊天框里和她确认行程,“不用,能睡是福。”

他不觉得睡一天是多大的事,洗晒那么多床单被单,不睡才怪。

“可是她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怎么吃饭。”布莱克整理着刚收进来的床单,上面还有螨虫被阳光晒死的尸体的味道,当然,更多的是洗衣液的味道,“不饿吗?”

“等她醒了带她去达叔那,记我账上。”

这么大方?

奇怪。

“你去哪?”

“我去接芳阿姨。”

左念醒来后就被布莱克强制拉来了这里,她连脸都没洗,看着周围穿戴整齐甚至穿搭时髦的人群,她觉得自己的灰色老汉衫儿和大花裤衩子在这里格格不入,简直太‘鹤立鸡群’了吧。

“我脸都没洗。”她小声抱怨。

“什么?”布莱克表示没听清。

本着和和美美相处的准则,她话语一转,夸赞道:“这里好漂亮!”

“是吧,生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主动买单,换做往常,我都得哄着他,那可真是十八般武艺七十二变都使出来才行。”

“没这么夸张吧。”左念不太信,他那个人,会吃被哄这一套?

WAITING酒吧的老板是达叔,就是她被伯爵扑到地上之后突然冒出来赞叹的那位。

“吃什么?”达叔说。

“有白粥吗?”左念很饿,但就只想吃这一口,也许是出于某些原因,她对着第二次见面的陌生酒吧老板提出了这个诉求。

众人脸上为难。

“念念姐,菜单上没有这道菜。厨房可以做吗?”后面这句话是布莱克对达叔说的。

“今天人有点多,厨房腾不出手,要不来个豆腐鸡蛋羹?”

达叔有着修长壮硕的身材,即使年近五十也拥有着年轻人一般的朝气,金丝框眼镜给他增添了儒雅的气质,但在人群中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时候,你又会觉得这个人八面玲珑。

两种很矛盾的气质,却在一个人的身上并存且各自发挥到极致。

就像现在一样,虽然白粥的心愿没达成,但是他却根据菜单拟出一个可替代的方案,还让左念他们欣然接受。

很值得人探究。

她的画本上又多添了一个脸谱。

上一个还是鱼佑生。

这座酒吧,准确来说是LiveHouse,靠墙一侧有个地台,上面有各种乐器:键盘、鼓、吉他、贝斯,还有一些左念也不认识,地台上面天花板的灯光一闪一闪的,颜色多以蓝紫色为主,但这家店的装修却是黑白调,其中参杂了些粉红色,差异如此大的几种颜色混在一起,竟还会让人觉得宛若置身于梦幻城堡,屋中用餐的人群是前来参加古堡主人婚宴的来客。

她莫名地想认识这位设计师。

“抱歉,她离开了,不过她有留下一样东西,留言说如果有人找她的话,就送给对方。”

达叔的回答随意又郑重,嘴角流淌的话语好似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她获得了一杯酒。

酒的颜色同样是粉色,均匀细密的酒精分子游走在杯中,杯壁偶有小水泡附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物,泛着冷意的玻璃杯握在手中,缓解了夏日的燥热。

左念问:“这杯酒叫什么名字?”

仿佛已回答过千百遍,但还是斟酌了片刻,达叔回:“她还没来得及取名就离开了,所以名字是我取的,叫做——小径分叉的花园。”

这个看起来儒雅的中年男人在诉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异常安静。

博尔赫斯,男,阿根廷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兼翻译家,被誉为作家中的考古学家。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Buenos Aires)一个有英国血统的律师家庭。在日内瓦上中学,在剑桥读大学。掌握英、法、德等多国文字。作品涵盖多个文学范畴,包括:短文、随笔小品、诗、文学评论、翻译文学。其中以拉丁文隽永的文字和深刻的哲理见长。

一种身为中文系学子的生命因子开始在她的脑海里奔涌,她不由得想到了《小径分叉的花园》的作者——博尔赫斯。

“念念姐,可以尝尝,就是……”

还没等布莱克说完,左念已经咕嘟咕嘟把一杯都干完了。

说实话,她确实渴了。

剩下的两人在一旁瞪大了双眼,尤其布莱克的嘴巴还没闭上,剩下的话也被动咽回肚子里了。

“酒量可以啊。”达叔赞叹道,带着笑离开了这张餐桌。

博尔赫斯,有人称他为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可能是因为用词神秘又浪漫,词与词之间勾连得出奇又婉转,左念有段时间也十分热衷,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那种。

“念念姐,你不晕吗?”

晕?

这只是杯甜酒,还犯不着晕吧,“你怎么没有?”她嘟囔着问。

“每个人只有第一杯是免费的,我去年暑假工的时候喝过了。”

哦,对,火车上的时候说过了,他们相识得更早,比起她来说要早一年。

她这顿饭吃得很少,应该是这几天累着了,没胃口。

八点半的时候,台子上的演奏者们就位,放着清缓音乐的大厅瞬间变得热闹,剩下的空桌子也渐渐坐满了人,有些只是点了杯酒,与三五好友聊天听曲。

这稀薄的客流量能维持正常运转吗?

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左念不由得想到鱼佑生同样清冷的客栈,他们一个‘川别’,一个‘WAITING’,是争着比谁先开不下去吗?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出声。

鱼佑生从客栈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这是个慢节奏的城市,附近的岛屿尤其讲究慢生活,不管是原住民还是旅居的人,在穿着上向往的就是一个轻松自在,只是左念的背心和裤衩在这里面仍旧显得有些用力过度。

屋内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每张餐桌旁都有一个暖黄色的小夜灯用来call服务员,各色的灯光随着音乐在闪烁,就是这样忽明忽暗的环境下,他第一眼却看到了左念随性自然的一笑。

像是清晨森林里的第一束阳光。

左念无疑是漂亮的。

在他看过的这么多人里,也是无疑的。

“吃好了?”他走到餐桌前问,刚坐下,布莱克就凑近他耳旁悄咪咪地说:“念念姐把一整杯‘小径分叉的花园’一下子就干了,我怀疑她醉了。”

这时他才放心大胆地、仔细地端详了下左念的脸色。

看不出来。

灯光太闪了。

就算是脸红了,也看不出来。

“现在,我们有请主唱大人——鱼佑生,来给大家献唱一首!”台上的主唱见鱼佑生坐下了,正吆喝着让他上去唱一首。

鱼佑生·前几月都待在枫城,眼前这个喊他名字的家伙,是个在这里旅居了好些年的怪人,刚回来云城还没告诉她呢,现在逮着个机会就要让他表现表现。

台下的人鼓掌欢呼,异口同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尤其布莱克,都上手了,硬推着他的背扯着他的袖子就要拽着他上台去。

左念有些不一样,她只是怀揣着明媚的双眼弯弯地笑着,就静静地任由热闹蔓延,他觉得他抓不住他,尽管对方正坐在这里,坐在他面前,他却觉得离得好远好远。

本不想上去的心,莫名就想了。

“一首郭柯宇的《直到对的人来》送给大家。”

酒精的缘故,左念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上血管里血液流动的方向和速率,甚至它们在跳动的频率,她也能一清二楚地按照数字罗列的方式数出来。

心律100次/分钟。

超过100是心律失常。

喜欢疲惫时靠近你的臂弯

你却把它当□□我的负担

我想要你的吻安慰内心的孤单

你说我太麻烦

十字架在台上闪烁得耀眼,她以为他会喜欢摇滚范的音乐,没想到选了一首轻缓抒情的歌曲。

缓缓道来的词句和旋律安抚了她脑海里的火山喷发,却挡不住心律失常。

超过100是心律失常。

回去的路上,布莱克牵着伯爵走在前面,时而奔跑,时而停留,时而围在左念和鱼佑生的身边转圈。

她和鱼佑生二人并排走着,左念喝了酒,但好歹没丧失正常行为人的能力,虽然走得慢了些,方向也偶尔会偏,但鱼佑生就在距离她一臂的地方,也偶尔戳着她的肩膀帮她矫正方向。

被一根手指戳得肩膀真疼,她怀疑明天起来两边都要肿了。

她走着走着,抬头看见了月亮,突然想起了一首诗,脑中想着嘴里就念了出来。

“海上生明月。”

“要去看海?”布莱克回过头问。

十八岁的少年对一切充满新意,即使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海,仍旧会怀着好奇、赤着脚、义无反顾地奔向这广袤无垠的天地。

等她站在海边被海风吹拂着的时候,才恍惚想去察觉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却没有记忆,抓不住头绪。

“你每次出门都跟陌生人出去玩吗?”鱼佑生突然变得有些担心,尽管这份信任此刻是给到他身上,“下次不要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他好心交代。

“为什么?”左念问。

“不安全。”他解释。

海风有些潮,甚至有些大,吹得她的裤腿一晃一晃的,可能伯爵是土生土长的海边狗,它丝毫不惧怕海,还跟布莱克互相泼水玩得有来有回。

左念一直看着鱼佑生的眼睛,像是想从这么一双眸子里辨别出刚说的话的真假。

“你……你跟布莱克会吗?”

“……不会。”

她忽然就笑了,弯弯的眉眼和漆黑天幕上的弦乐相映成趣,眼里的光芒和海面熠熠生辉的波浪争先闪耀,仿佛要比出个高低。

鱼佑生更不解了,懊恼道:“反正下次有点警惕心,别什么都信。”

左念只好乖乖点头。

“生哥!念念姐!帮我拉着点伯爵,它要到海里去!”布莱克全身都湿透了,伯爵身上的海水也都摇头晃脑地全甩到了他身上。

“你在这待着。”

鱼佑生说完就冲了过去,两只手各拉着一人一狗。

不多一会儿,他也浑身湿透了。

一下子,男人跟男孩的比较又出来了。

布莱克是男孩。

鱼佑生是男人。

她想到了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也许这片大海下有一片海神废墟正沉寂着,里面有座宫殿铺满了珍珠,那是他们的海神大人在神台上日复一日落下的泪珠凝结而成。

但有一天他们的海神觉醒了,他要复活所有的美人鱼,于是一日夜晚,冲出宫殿的大门游出了深海,到达了大洋彼端,趁着月色一跃而起,开启了他的一段冒险的旅程。

鱼佑生是这位海神。

而布莱克是他最喜欢的一颗珍珠。

伯爵是神台上的守护兽。

薄薄的衬衫湿透后贴在他的肌肤上,隐隐约约看到肌肉线条在月光下流动,倒三角的腰仿佛可以攻克这世上所有的难过,让人一看到就心生澎湃。

左念不是没有看过男性**,美术教室经常有真人模特,脱得恰到好处那种。

但确实没看过这么好看的。

每一分肉、每一处线条,都好似被精心打磨过,惹得人心痒手也痒,暂时寻不到画笔的她掏出了手机,记录下了这一幕。

铺天月色下、暂时搁置终极目标、与伙伴一起、肆意嬉闹的海神殿众位使者和他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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