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姚令喜,哄姑娘。

“殿下方才为奴家诵《太上元始天尊说金光明经》,奴感激涕零,又觉神异无比,好像障昧消散,眼目光明。”

轻细的声音,吐露恳切真挚,安王淡然轻笑,身后两名侍卫,悄无声息,移开按剑的手,免却一场血腥屠戮。

有楠姑娘亲口解释,在场无人不信服,甚而当下恍然大悟——原来殿下遣散我等,是为了诵经祝祷,真是慈心於物的神仙真人啊!

是以,方才那一瞬的猜忌怀疑,登时叫人汗颜惭愧,无地自容。

其间,谢朗细细查验,越验越心惊,手底是真真切切探查到——楠姑娘的身子,在匪夷所思的好转。

什么真经,如此厉害?谢朗无比震惊,以至于觉得骇然可怖,忍不住频频侧目:天潢贵胄泰然安坐,隐隐约约,还真似神仙风骨。

姚令喜看在眼里,甚是感动,凝望安王凤骨龙姿,恭敬非常:“殿下慈悲,今日际遇,定是这孩子累世积福的善果。妾身在此,也算沾染福德,深谢殿下怜恤。”

“你非要与我这般生分么。”安王长身玉立,眉目含笑:“每回见你,都叫我惊喜,日后得空,可时常来建福宫走动。”

“建福宫?真的可以吗?”姚令喜欣喜万千,那可是从不开门揖客的建福宫啊!

凝眸探身,她目视安王,轮廓锋利的三白眼倏忽水汪汪泛光,圆嘟嘟的方脸上满是激动:“听闻您那藏有举世独存的《遵生八笺》,收录奇药秘方无数,妾身也可以借阅誊录吗?”

“可以。”安王一口应下。

“太好了!嘿嘿!太好了!”

姚令喜欢欢喜喜,当场就想给他磕一个,心下则是神摇意荡,浮想联翩,满怀拿书给四哥看的雀跃,满心讨赏卖乖,满脑子四哥读书,她红袖添香,再趁机往他怀里钻的窃喜。

情思辗转,面上红晕染染,耳尖飞红悄悄,她病态一扫而空,乐不可□□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要时常来叨扰殿下了。”

安王看她忽作小女儿情态,眼里锐利全消,甚是娇俏,却不知她在惦记旁人,只当是自己怀柔示好的成效,便细心叮嘱:“好好养病,勿为外事劳心,我今日还有事,就不陪你胡闹了。”

“哪有胡闹。”姚令喜傻乎乎嘿笑,“妾身恭送殿下,殿下莫忘今日之约哦。”

“定不忘你。”安王微笑应之,转身离去。

丹歌恭敬屈膝,目送他彻底没影,忙将小车转向,推到床边,视线锁定床上的美人:

“小娘子想通了没,可是要从了我家小姐?虽是殿下为你诵经,可他老人家纯纯是卖我家小姐面子,你可得念小姐的好噢。”

“胆肥了你,殿下的恩泽也敢占。”

姚令喜白眼开刀,只是碍着谢朗在,没法放开了斗嘴,更不愿独断专行,只好正经八百端着。

“伯父,我能带她走吗?”比起楠姑娘,谢朗的态度对她更为重要,“我的府邸还空着,人少、清净,商陆也一并跟着去,想来大差不差吧。”

谢朗闻言,亦是沉吟。

他亲自接手救治的姑娘,每处伤情都了然于胸,身上经历过什么事,九成九也可以想见,姑娘腹中的胎儿,即是明证。

先前碍着楚老爷子,他不好明说,也不好过问,现在五丫头既然有心,交给她兴许是上策。

“也好,”他点头应允:“逆子不知何时来归,有你在,至少能为姑娘讨个公道。”

转过头,他郑重叩响楠姑娘枕边床沿:“孩子,楚伯父致仕多年,或许有心无力,但是公主殿下还有些权势,你有什么冤屈,尽管告诉她。”

“谢伯父自己客气就算了,怎么还代人谦虚呢。”丹歌咋咋呼呼凑上前,高昂下巴,得意的小尾巴甩来甩去——

“我家小姐,手眼通天,我家姑爷,更是打个喷嚏朝廷都要抖三抖的狠人,你说吧,是不是姓楚的囚禁虐待你?说出来我们给你做主!”

“……”

楠姑娘缄默不言,脸上也瞧不出任何颜色。

“哎,怎么不吭声呢。”丹歌小眉头皱起来,“你不会以为你唤他一声叔公,我就会信吧。那俩丑八怪,就算回炉重造八百回,也不可能跟你是一家人!”

“……”

楠姑娘依旧默默不语,丹歌忽然想到什么,双手抱臂,慢慢地眯眼后仰:“你该不会,有什么把柄,给人抓住了吧?”

此言一出,楠姑娘肉眼可见地蹙眉,喉咙里挤出沙哑声息:“王爷说你们是好人,我原是相信的。可姑娘为何口出恶语,辱我至亲?贵人心善高义,可另去寻个真正的可怜人施救,无须红口白牙地,在这儿编排奴家。”

几句话下来,她喘息不止,可人孱弱无力,话却分明带刺,听来不善,丹歌吃惊一怔,豪气干云的小脸上,双眼霎时瞪圆。

一时间,谢朗也大感意外,暗道这姑娘向来温顺,怎么一开口就夹枪带棒?还有丹歌丫头,到底是小五的人,平素骄纵惯了,骨子里就高傲而不自知,如此直来直去地,便是再好的心肠,也绝不讨喜。

一边是病患可怜,一边是丫头骄横,两人针锋相对,好似立刻要撕吧起来,他两头犯难,尬笑着想跟姚令喜打个哈哈,却见姚令喜出神地凝视姑娘,一脸冷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只好严阵以待,随时准备灭火,否则甭管气坏了哪个,都得他上手哄,哪成想丹歌忽地手舞足蹈,小手“啪啪”猛拍,转过脸惊叫唤——

“不一样哎,小姐!她会咬人哎!而且连我都敢咬!跟话本子里头那些——只会让人随便摆弄欺负的纸糊美人,完全不一样!小姐我好喜欢!带回去带回去!”

说着,她也不管谢朗憋了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欺身蹭楠姑娘脸上,连红眼睛都不带害怕:

“小娘子,日后就由丹歌姐姐疼你了,你不想说,咱就不问,包管你顺心遂意,日日畅快,等谢公子回来——”

“问,当然要问个清楚。”姚令喜冷着脸,一盆凉水泼过去,顺手将丹歌扯了回来。

丹歌心疼美人,顺势抱住姚令喜胳膊嘟囔,“小姐,谁还没个难言之隐呢,何必硬邦邦地窥探姑娘家私事?”

“只怕是不好窥探,也必须探个究竟了。”

姚令喜语气又冷又硬,听来不近人情,就连谢朗都心凉,只道虽则凄惨,但姑娘时日无多的时候,挑破伤疤,为她报仇,算是送她瞑目。

可是现在姑娘身子似有转好的迹象,既然她口难开,事难言,无法启齿,不若翻篇重新来过,一切朝前看,何必强横威逼,硬生生挑破隐痛?

谢朗也是有女儿的人,心下疼惜,忍不住劝说——

“小五,依我看——”

“呵呵呵。”

被中人儿颤动,楠姑娘嗤嗤发笑,打断了谢朗。

终于见到这位宣平侯府的千金小姐了,侯府千金,加封公主,命真好啊。

可惜背地里,也不过是个恬不知耻地想男人,觊觎悬光,刻意接近我的贱人!

谁比谁金贵,还不一定呢。

“贵人看我,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么?”

楠姑娘一开口,尽是嘲讽,谢朗以为她自嘲,心疼到无以复加,然而姚令喜面色如常,拦住又想扑上去安慰的丹歌,危言正色——

“你情不情愿,配不配合,出不出力,这件事,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倘若最后查明无事,我与你赔罪。倘若有事……”

“那也与你无关。”楠姑娘冲口而出!

“是与你无关!”

姚令喜厉声回呛,一句话把三个人全部听傻。

她无视他们惊诧,话锋一转,“你既拒了丹歌关切,我何须上赶着要你。至于你忍辱负重也好,虚生浪死也罢,你自个儿都不在乎,便自生自灭好了。我只在乎,你伤情背后,是否藏着奸邪歹人,是否还会继续造恶,继续侵犯良家。”

“!”

“!”

还有这层要害!

丹歌和谢朗,脸色霎时惊变,直勾勾盯住楠姑娘。

初次见到楠姑娘的惨状,悍然浮荡谢朗心间,姑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伤痕触目惊心,绝非一般暴徒所为,若不趁早把他们揪出来,不知还有几多人命要丧在他们手里。

想到此处,谢朗怒气填胸,咬牙却不知该如何劝姑娘开口。

然而此时的楠姑娘,面上只浮荡着满不在乎的嘲弄,黑漆漆的视域里,是安王居高临下,她卑微匍匐,只配无声打量的一对靴。

蚍蜉撼树,不知天高地厚。楠姑娘觉得可笑至极。

奸邪歹人,他人在跟前,你不也看不穿摸不透,还巴巴地凑上去,奉承讨好吗?

你与我,同被他玩弄操纵,有何区别?

真想瞧瞧你日后出入建福宫,被他揉搓玩弄,跳不出他手掌心的的样子。

楠姑娘地容颜逐渐扭曲,喉头颤巍巍滚动:

“有或没有,贵人您将欲如何?人间世道,从来如此,几时轮得到你管?你以为你是谁?”

“姑娘此言差矣,”谢朗心直口快:“奸佞歹人,人人得而诛之,公主有心除害,你又何故讥嘲。”

“就是说啊,你怎么瞎犟呢?”

丹歌看美人被逼得要发狂,真真是我见犹怜,撇开姚令喜就扑了上去:“你好好说话,乖顺些,若有难处,且都说出来,小姐自然有她的法子,既捉拿到恶人,也不毁损你清誉,跟她使性子,只有你吃亏的份儿。”

转过头,她又劝姚令喜:“小姐,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别逼她了。”

“祸福无门,惟人所招。”楠姑娘一字一顿,“奴家自认所遇皆是自招命定,世间歹人,亦有司过之神赏善罚恶,无需贵人劳神。”

“这种骗人的鬼话你也信?我还说天有不测风云呢。”姚令喜靠着椅背,支着下巴:“你看我,好端端屋里待着,还能被野狗刨出去咬一口,差点没给咬死。”

“小姐!”丹歌嗔目责怪:“怎么说姑爷呢?”

“你闭嘴。”姚令喜刀她一眼,继续说:

“更何况你这么个美人,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我看了都想据为己有。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说红颜薄命,可若无我们这种人来贪图,红颜只会逐渐老去。

你顶那么张脸,招来什么祸事我都不奇怪,千万别陷在自己命该如此的坑里,为贼人开脱。有时候,多想想歹人有多恶心,多想想怎么打击报复,有人伸手捞,你就顺杆爬,我借你锤子,你就往贼人脑门上砸,千万别不好意思,更别跟自个儿怄气,身子要紧。”

越说,姚令喜越觉得姑娘无辜,虽则贼人决不能放过,但谢四的话,言犹在耳:“女子不是自己想,就能有孕。”

既然四哥怜她,我也待她和善些吧。际遇不好,难免怨天尤人,说话丧气,求全责备确是我不应该。

终究,姚令喜不忍她再受惊吓,语调逐渐轻缓,以至于到最后,都像在哄人了。

然而,楠姑娘听在耳中,却字字句句,刺耳,扎心。

好一个金尊玉贵公主,刚才还喊打喊杀,不可一世,现在被忤被怼,反装得一丝不恼,又要视民如伤了?

还真是嫁给了悬光,卖得一手好乖,就连行事做派,都要端着他夫人的架子,提醒旁人:你要东施效颦,效仿他立身处世了。

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懂什么人间疾苦?还敢大言不惭,说明白我处境,假惺惺地,说什么不是我的错?

装模作样给谁看?

不是处心积虑,想利用我接近悬光么?

可惜啊,我不会让你得逞。

无论你怎么蹦跶,是不是池中之物,你和悬光,都绝无可能。

楠姑娘循着姚令喜出声的位置,感知她气息,眼角眉梢,与嘴角牵起的弧度,互扣成圆,轻蔑自不用说。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姑娘别怕,我自宣平侯府而来,我家小姐仰慕你才情,欲延你为师,在下是受夫人之命,暗中监察,确保姑娘身家清白,能出入小姐闺阁。”

当时整个平康坊都湮在火海,她命悬一线,被个陌生男人抱出火场,恍如惊弓之鸟,只会抵死挣扎,男人急如星火,以为据实已告,就能安抚受惊的她,博她信任,让她相信自己没有恶意,是来保护她,带她前往安全的地方。

殊不知,“监察”二字,直接刺痛她隐衷——

他居然在监视她!

监视了多久?都查到了些什么?!

刚才的事,他全都看见了?!

一瞬间,她起了杀心,尽管她就剩一口气吊着。

她有无数难以启齿的秘密,无数不可告人的阴私,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最最要命的是——

就在那个档口,她的悬光赶到了。

“你是什么人?对阿图做了什么?”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章栽月,不是凤仪翩翩,温情脉脉,而是气急败坏,怒火中烧,眉毛都竖起来了……

她霎时,就怕了……

“拜见章大人,小人——”

男人刚将她交出去,俯身行礼,没未得及解释,她伏在章栽月肩头,虚弱地吐声:

“杀了他,悬光,是他害我。”

闻言,章栽月没有一丝犹豫。

“噌!”

“咔!”

寒光闪过,她话音都没落干净,男人的人头,“咕噜噜”,滚了过来。

“对不起,阿图,我来晚了。”

扔了剑,章栽月温温热热的手,颤抖着拂过脸颊,挡住了她的双眼。

真好,这样子,人头就看不见我了。她赤条条裹在原本属于人头的衣裳里,孱弱但安心地伏在心爱的男子肩头,心想:不过是又一个肖想你的贱人,杀了就杀了,杀了干净。

“他说,他从宣平侯府来,是为了他家小姐……”

她哽咽,啜泣,将泪水滴在章栽月肩头,用从未触碰过他肌肤的唇,贴在他脖颈,仿若交代完后事般地,吐气如丝,将章栽月缠住,缠得他摇摇欲坠,通身血液沸腾炸裂,痛苦地将她搂紧: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阿图,我一定会将她打入地狱,永不超生。”

悬光,你也滥杀无辜,你也脏了,回不了头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求个评论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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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姚令喜,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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