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长空万里,云淡风轻,是个踏春的好天气。
姑神乡今日很热闹,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开始了。引府也很忙,老主子的忌日就在今天。
盏金指挥着丫鬟将盥洗用具一一送进主子屋里,自己也跟了进去。
“大小姐,辰时了,该起了。”
和煦的日光将满屋照亮,也映在了引坊月的眼皮上,她艰涩地睁开眼,又受不了刺激似地迅速紧闭,缓了一会,才头昏脑胀地撑坐起身。
眼神空洞地扫了遍周围的环境,记忆慢慢回笼,夜间一幕幕离奇的画面在脑海紧促闪过。
意识到天亮了,引坊月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贼不见了,跑得挺快。自己居然睡在了熟悉的床上,而不是脚踏,引坊月心情有些复杂。
以为会整夜失眠,最后却睡得昏沉,梦也未做。
在床上逡巡片刻,掉落枕边的一根鬈发跃入眼帘。
引坊月将它拾起仔细观察。发质粗硬,很有韧性,乌黑中泛着光泽,料想它的主人身体应当不错。
以这个为线索,大概可以缩小大半的搜查范围,她如此想着。
见主子举止反常,盏金感到奇怪,“大小姐今日怎么了?可是还未歇息好?”
询问声把引坊月分散的思绪拉回,她将鬈发递给盏金,交代道:“把这个送到衙门,告诉他们,咱们府里进贼了。”
盏金愣了一瞬,未消化完耳中的话,便下意识问:“贼?什么时候?在哪里?”
“昨日夜里,人已经跑了。”她简洁回答。
盏金不敢置信,迟疑接过平平无奇的头发,紧张兮兮在主子身上好一番巡视,“那您可有遇到危险?那贼莫不是整夜都在大小姐屋中?他是男是女?”
“府里那帮护卫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竟能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过于震惊,她情绪尤为激动,大嗓门传到外间伺候梳洗的丫鬟们耳中,丫鬟们各自犯怵,相互对视几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大事不妙的恐慌。
引坊月反倒平静,习惯了她的脾性,安抚道:“我无事,那贼很是不同寻常,他并未动我分毫,只是似乎过于喜爱我这屋子。”
这是昨夜入睡时她逐渐理清的想法,那贼出现在此的动机,在经过两人接触,并未遭受恶意对待后,开始有了新的思路。
盏金松了口气,对此事也颇觉稀奇,“那贼相貌如何,大小姐可看清了?若有画像,只要人还在姑神乡,想找到他也是易如反掌。”
一个下人能有如此大口气,只因主家声势煊赫,在姑神乡整片地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但她仿佛忘了,自引坊月母亲过世,引家便日渐式微,全靠着蓬氏百年威望撑着。
果然,引坊月告诫道:“今时不同往日,行事不该这般招摇,至于那贼相貌……”
引坊月明白她的意思,她擅丹青,一副小像自是能够描摹得惟妙惟肖。黑夜中那张青涩的脸此刻就清晰无比地印刻在她脑中,可她却道:“天太黑,没掌灯,不曾看清。”
盏金并无失望,先告了罪,又道:“大小姐不必忧心,我会命人将府内上下彻查干净,加派人手固防各院,绝不让此事再次发生。”
“嗯,辛苦你了,昨日你我一同归家,本该今日拜祭完母亲,便允你休息,可偏发生此事,只好托你多费神思,熬过这段,你便休沐半月,今日出行你也不必跟着去了。”
盏金也是这般打算,没有异议,“夫人待我恩深义重,她不在了,护好大小姐便是我的责任,我心甘情愿为您做好一切,您无需补偿,一会儿我会派玉禾随您同行。”
引坊月点点头,对她的安排向来放心,“让外间的人进来伺候洗漱吧。”
-
引坊水自看到姐姐起,便紧紧拉着她的手,身子也如同长在她身上似的,一路喋喋不休,问东问西,坐着马车到了蓬林。
蓬林是蓬氏家墓,蓬家祖祖辈辈都安葬于此,引坊月母亲蓬绩秀是蓬氏最后一个后人,两年前刚过世,蓬氏在姑神乡属于首富,当年蓬绩秀作为蓬大财主唯一的血脉,也十分擅长经商,但她姻缘不顺,因为各种原因,到了而立之年才嫁给了小她十岁的引听年,俩人的结合并没有打破这股不顺,一个早逝,一个另娶,留下两个女儿无依无靠。
“长姐,这里湿漉漉的有好多虫子。”
“嗯,你别站在草丛里,当心有蛇咬你。”
“啊!蛇?我害怕,我们快回家吧!”
……
“长姐,我好渴好饿,想吃东西。”
“嗯,再忍一忍,一会儿就不饿了。”
“啊?长姐怎么可以欺骗小孩子,我们快回家吧!”
……
“长姐,腿好酸好困,好想回家……”
“长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长姐……”
六岁的小孩儿紧贴在引坊月腿边,仰着苦巴巴的小脸一遍遍唤着长姐,希冀地等待着她的赦令。
这个场景并不陌生,到今年都第三回了,头两次小孩儿也闹,大多闹上一会儿便累了,今年想是她岁数长了,体力变强了,至今没有消停的迹象。
引坊月觉得有些过头,领着小孩儿到了母亲墓前,指挥她道:“去将带来的贡品摆放在母亲墓前。”
小孩儿得了指令,很顺从地一一照做完,继续眼巴巴望着她,“可以了吗?”
“做得不错,还记得母亲最喜欢吃的点心是什么吗?”
“……桃、桃花酥,长姐做的桃花酥。”小孩儿答得勉强。
引坊月摸摸她的小脸,夸道:“嗯,小水很聪明,玉禾姐姐手里拎着的木盒里装着桃花酥,你去将它拿出来为母亲奉上。”
小孩儿恹恹点头,晃悠悠过去,看到桃花酥时,才发出一声惊叹:“好漂亮!好香!”
慢慢摆好,小孩儿又直直看她,“可以了吗?”
被她这幅小模样逗笑了,引坊月走上前,将东倒西歪的祭品理正,碰到那盘桃花酥时,手突然顿住。
昨日分明做了八块,今日怎成了五块?而且剩下的这五块表面为何瞧着还有些许脏?从前可从未出过此事。
“长姐怎么了?”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的小孩儿看出她走神,忙问。
结合昨夜,一个念头跳入脑中,引坊月不动声色,摸摸小孩儿毛绒绒的脑袋,轻声道:“无事。”
继续点香,烧冥纸,肆意燃起的火舌灼烧着忌者的眼。
引坊月一身素衣,气质恬静,嗓音如潺潺小泉,“小水,今日是母亲忌辰。”
小孩儿噘嘴嗫嗫道:“小水知道。”
“小水可还记得母亲?”
小孩儿犹犹豫豫,小声问:“小水若说记不得,长姐可会生气?”
引坊月眉眼温柔,浅笑摇头,“自然不会。”
“小水不记得母亲。”
引坊月也不在意,“无事,小水年纪尚小,母亲又不曾照顾你,能留下印象也属不易。”
小孩儿突然安静下来。
引坊水对母亲的记忆的确太少,蓬绩秀去世时她还不满四岁,蓬绩秀生前是个天南海北到处跑的商人,一年到头与家人聚少离多,引坊水从小很依赖父亲,对母亲印象不深,可父亲又不要她,她骤然失去长辈关怀,对所有人与事都极度排斥,除了愿意听长姐的话,其他时候都很刁蛮。
她不明白祭拜的意义,也不喜欢所谓的祖先。
尽管如此,她却知道母亲在长姐心中至关重要。
“只是……小水。”引坊月突然正了容色,声音清凛。
果然来了,小孩儿心下紧张,逃避似的垂下了脑袋。
“祭拜时要庄重,不应喧闹,倘若躺在这里的是我,小水来看我,也要如方才一般吵嚷不休,一遍遍闹着回家吗?”
“……啊?!”蹭地睁大眼,小孩儿一脸怔懵,被这话吓得很是不知所措,受不了长姐严肃的脸,嘴巴委屈一瘪,嚎哭起来,“呜呜……长姐才不会躺在这里!长姐讨厌!呜……长姐不会离开小水!肯定不会……”
下人们惴惴不安,心中纳罕大小姐还是这般不擅长教导小孩,这也太“粗暴”了,二小姐毕竟才六岁啊。
玉禾上前想安慰小主子两句,却被引坊月递过来的眼神制止了。
她自己也不去管抽抽噎噎惹人怜惜的小孩儿,继续平静做事,待到祭拜差不多结束,才慢慢回到小孩儿身边,没事人一般朝她平淡说道:“给母亲磕个头,咱们该回家了。”
小孩儿嘴巴瘪得更厉害了,一对红肿的桃子眼充满幽怨,老实巴交朝地上磕了四个响头,待到引坊月向她伸出手时,她头也不抬地置气跑开了。
引坊月拧着眉看着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玉禾在一旁默默将这一幕记下,心中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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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安静许多,引坊水哭累了,上马车后直接倒在玉禾怀里睡着了,这一向是引坊月的待遇,尽管她会说教嫌弃,引坊水也最爱往她怀里钻。
出神地盯着小孩儿的睡颜看了一路,引坊月顶着疲惫的脸不知在想什么。
马车穿过田间陌野,进入了官道,叽叽喳喳的鸟鸣少了,迎来了人声鼎沸。
“进城后将马车停入井桥街,吩咐那些守在暗处的人提高警惕,一会儿我要带小水去赏花会。”
泠玉般的声音终结了玉禾的空想,她赶紧应道:“是。”
坐在马车里喝了半壶茶,精神头可算好了些,两姐妹在一个空间里无声地大眼瞪小眼好一阵,终于等来了回禀。
玉禾掀开车帘一角,说道:“大小姐,都安排妥当了,这会儿最热闹的是蝴蝶湖,花神游行结束会到那演出,上云街商贩最密集,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二小姐钟爱的山海兜也有售卖,行人相对较少,不知大小姐作何安排?”
引坊月没出声,朝着满脸哀怨盯着自己的小孩儿扬了扬眉,意思是由她做决定。
小孩儿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半晌才傲娇地大声喊道:“先去蝴蝶湖!再去上云街!才不要二选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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