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蝴蝶湖边凉风习习,绿草如茵,四周密密麻麻聚满了百姓,扮演十二花神的靓丽女子在湖中央的彩舫上轻歌曼舞,举手投足绰约多姿。
“大小姐,此地人多,奴婢为大小姐二小姐安排了两处观景地,一是路家建造的临仙台,二是……”
“去第二个。”
玉禾顿了一息,很快又恭谨应道:“是。”
第二处观景地是蝴蝶湖右侧山坡上的一座凉亭,引坊月落座不久后,底下便跑上来一个陌生小厮,明言是替路家六小姐传口信,邀请引坊月午时到临仙楼一叙。
引坊月木着脸回绝,视线瞟到不远处的临仙台,看到那上面坐着个妙龄女子,正得意洋洋对着她笑得张扬,她厌烦转头,洞若观火道:“实在寻不到位置,只管言明,花朝节年年一个样,不是非得看尽全貌才尽兴。”
玉禾一头冷汗,她与主子出门总不过两回,主子提要求,她哪敢说办不成,方才来探路碰见路家人,她正愁寻不到好位置交差,人家却热情说愿意提供场地,她脑子当时只闪过一句话,大小姐与路六小姐是闺中密友,如此也并无不妥,不想却会触怒主子不快。
不明原由,玉禾也得小心告罪,“奴婢不应擅作主张,令大小姐为难,请大小姐责罚。”
引坊月心中更是烦躁,不愿在外多生事端,便道:“下不为例。”
玉禾赶紧应是。
“长姐不喜欢这里?”引坊水不懂长姐为何脸色难看,以为她是在后悔带自己出来游玩。
收敛了僵硬的容色,这趟行程原本也是为了补偿妹妹,引坊月不愿搞砸了,随便扯了理由道:“长姐只是觉得这处风大,怕你着凉。”
引坊水看着纹丝未动的发梢,瘪着嘴不满唠叨:“我一点也不冷,你别想着坐一会儿便走,今日不玩尽兴我是不会回去的!”
引坊月再次绷紧脸,伤神地抚了抚额。
姑神乡花朝节十几年来如一日,旧调重弹,没点新鲜。引坊月百无聊赖闭目养神,引坊水因着年纪小,记事起这一日便成了母亲忌辰,她今日见什么都稀罕,算是头一回大开眼界长了见识。
小孩儿在一旁一惊一乍喜不自禁,暖融阳光照在引坊月身上,将她的困虫勾了出来,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睡。
估摸着快到晌午时,引坊月睁开朦胧睡眼,料想人群该散了,起身朝坡下懒懒望去,却见湖边围聚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那群人都在看什么?心下疑惑,却不及多想,又发现身旁少了两个人。
“二小姐和玉禾去了何处?”
“回禀大小姐,二小姐与玉禾两人正在湖边观鱼。”
观鱼?引坊月皱眉,顺着护卫手指的方向看见人山人海中一个鹅黄身影和一个黛紫身影,确定了那俩人就是妹妹和玉禾,心下虽宽,却不免恼火,“谁允许她俩私自下去的?她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人!”
“是二小姐趁大小姐熟睡后要挟玉禾带她下去的。”
引坊月略微惊讶,“她是如何要挟的?”
那护卫不算白皙的脸上突然腾起一抹红晕,“二小姐说,玉禾若不听她的话,便要将她的秘密告知大小姐。”
引坊月一脸莫名其妙,“她知道了玉禾什么秘密?”
“二小姐她、她她……”护卫结结巴巴,除了脸庞越来越红,半晌也没她出个所以然来。
“行了行了,我自会去问盏金。”引坊月挥挥手放过了他。
记得这护卫来引家五六年,年纪二十五六,行事一向沉稳,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倒是反常。
没闲情疑思,她带着剩余几名护卫一同下山抓人去了。
十里高山望平地,山坡上一目了然的风景,下山后却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太清,引坊月几人正在人堆里东张西望,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玉禾焦急的呼喊。
“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哪里?”
听到声音的引坊月心底一沉,预感不好,立即吩咐左右道:“快去将玉禾带来见我!”
在坡上回话的那名护卫比其他几人反应都要迅速,领了命后匆匆挤开人群冲了出去。
引坊月立在一棵茂密显眼的古老榕树下,脸色青白,眼底流淌的是尽力压抑住的恐慌。
“奴婢该死!弄丢了二小姐,奴婢有负大小姐和盏金姐姐的信任……”下半身湿透的玉禾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额头都磕红了,她啜泣不止地告罪,面上尽是懊悔与害怕。
“小水是如何失踪的?”引坊月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开口询问。
玉禾嗓音发颤,努力将经过详明,“当时奴婢正在明桥上替二小姐捞鱼,二小姐也一直紧跟在奴婢身侧,可不知为何,奴婢只是弯腰低头的间隙,再起身二小姐便不见了,奴婢在周围找了好几圈都没能寻到二小姐,跟在一旁的几名护卫也不见了踪影。”
“为何要捞鱼?”
“那蝴蝶湖原本清澈见底,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群色彩斑斓的鱼,甚为漂亮,二小姐见后颇有兴致,又听旁边人道这鱼不同寻常,像是戏法变出来的,二小姐急于求证那鱼真假,便命奴婢打捞。”
引坊月闭了闭眼,五味杂陈,妹妹的确任性,但此事显然是有心人早有预谋,她好几个月不在家,这番又是得罪了谁?
揪着裙间衿带的指骨发白,脑中一遍遍过着这两年与她家交恶的人,玉禾更是不敢吭声,老榕树的叶子簌簌掉了一地也没引起她俩的注意。
四处搜寻的暗卫前来回禀了掌握的消息,他们在晋南路跟丢了二小姐的行踪,带走二小姐的人是个扮成老妪身形十分灵敏的男子,那失踪的几名护卫也与此人有勾结,一路都在努力为其打掩护。
绝不能让那人溜出姑神乡,引坊月取下头上的玉簪,递给了眼前的暗卫。
“拿着这个回府给盏金,让她调动所有眼线务必搜查到二小姐下落。”说着又对跪着的玉禾道:“你去衙门报案,让官府的人盯死那些进出姑神乡的可疑人。”
两人领命匆匆离去,只剩引坊月留在原地,她眼瞳幽深,凝视着远处那座矗立的临仙台,那上面有很多她熟悉的人。
会是谁?
别于发髻的素色绢花顺着柔顺的青丝滑落在地,它的主人无知无觉,头也不回地朝人群之中走去。
和风煦煦拂动枝叶,掩在老榕树树杈间的锦衣少年若隐若现,少年闲坐枝头,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悬挂半空。他目光散漫,脸颊随着嘴巴咀嚼有规律的起起伏伏,怀中捧着一包零嘴,干果肉脯种类繁多,碰上不爱吃的便随手一扬,任它们落入远处蝴蝶湖里的鱼群嘴中。
帘风在老榕树上待了许久,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竟没一张他熟知的脸,他特意选择了最热闹的地方,只想见一见自己的朋友,可依目前来看,他不无苦恼地猜想自己大概还没有朋友。
轻飘飘自数丈高的老榕树上一跃而下,帘风捡起地上的素白绢花,极为自然地别在腰间的零嘴包上,他眉目舒朗,朝气蓬勃,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看去一眼,毫不迟疑抬脚跟了上去。
那就去找新朋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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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余光横照,引府上下愁云惨淡,深陷在一股沉闷凝重的气氛当中。
“大小姐,三班和六班目前尚未有探子传回消息,或许二小姐已经得救,您稍安毋躁,切莫忧心过度伤了身体。”正厅内,盏金立于下首,看着自打回府后便眉头紧锁的主子如是说道。
引坊月默默无言,手中一直握着一个小猫泥偶细细摩挲着,那是引坊水闲来无事捏的,她说长姐在她眼中就像只猫。
引坊月不懂这个形容,自己在妹妹眼中像猫?那妹妹眼中的猫是性情温顺的还是淡漠的?
又是一阵沉默,天彻底黑了,盏金吩咐人点上灯,询问主子要不要传饭,被引坊月拒绝后,没再多劝,只安静侍候在一旁。
主子不顺心,下人也不太好过,大家动作都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而前院此时却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嚷,这一声也终于打破了府内的死寂。
“二小姐回府了!二小姐回府了!”
反复听了好几声,引坊月眼睛才逐渐明亮,她蹭地一下起身急迫地朝屋外跑去,盏金紧跟其后,整个人还有些猝不及防。
在院内碰上了叫嚷的小厮,小厮也正在寻引坊月,他身后跟着一群丫鬟老妈子,引坊水正被这群人围在其中。
“长姐!”一见引坊月,引坊水便不顾身上的邋遢扑进了她怀里,她紧紧抱着引坊月的大腿,脑袋埋于她小腹,小身板还在瑟瑟发抖,除此之外倒是未闻哭声。
引坊月轻轻拍抚着她的头,过了一会儿才蹲下身子,与妹妹平视,仔仔细细检查着她的全身。
“长姐你哭了?”缓过劲,陡然看见一向冷静疏淡的长姐脸上竟挂着泪,引坊水极为震惊。
她似乎从未见过长姐流泪,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难受不已,小手试探着碰上引坊月的脸,却见她拿出手帕,飞快将眼泪拭净,面上又变得沉静从容,仿佛从未发生任何事一般。
除了浑身脏兮兮的,倒是没看见小孩儿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什么伤痕,引坊月还是不太放心,牵起引坊水就要回屋再好好检查一番。
骤然被拉着往前走,引坊水着急地奋力拖住引坊月,回身指着人堆后面的一个少年大声说道:“长姐先等等!是这位哥哥将小水救回来的。”
引坊月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过去,盏金很意外,她没想到小主子竟不是被自己人给救回来的。
依靠着屋内传出的烛光,引坊月没费多大劲便看清了那人全貌,那头飞扬不羁的鬈发与熟悉的白净面孔一经闯入她眼底,她便下意识拉着妹妹倒退了半步。盏金眼尖地看出主子脸上全然没有感激,反而极为警惕。
“小水是说,你是被他所救?”引坊月语气中的不可思议都掩饰不住。
“是这位哥哥!长姐,哥哥好厉害,他一人唰唰几下便将抓走我的那群坏蛋打得落花流水!你可要好好感谢他,他可是小水的救命恩人呢!”引坊水神采飞扬,语气崇拜,半点也没察觉出长姐此刻的古怪。
众人视线落向少年,便见他毫不迟疑直愣愣走到犹如惊弓之鸟的引坊月面前,他乌润眼珠看人时格外真挚,轻轻取下零嘴包上的素白绢花往她眼下大方一递,只听他嗓音很是明澈无尘地雀跃说道:“你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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