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怀安睡到下午。

等褚昀书回神，就见他抱着玩偶，正默不作声打量自己，眼底清澈。对外不苟言笑的褚医师五官柔和得糊涂，他向前倾身，手指放在怀安能看到，但不至于会让他情绪紧张的位置。

怀安歪头，对新出现的物体好奇。

但怀安表达好奇的动作特殊，他稍微推开小狗，用毛茸茸胳膊代替他的手去触碰褚昀书。后者抬手，两指并拢，轻轻弹动毛绒玩偶的鼻头。怀安看着，长睫垂落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脸贴在玩偶耳朵。

一连串无意义的语气嘟囔，猛地听过去类似猫科动物打呼声，但频率更低些，褚昀书守着怀安，等护士敲门送来今日服用药物，他一扭头，就见怀安已经用被子将自己包裹成球，哆哆嗦嗦躲在床尾。

见此，护士捕捉到褚昀书眼底倦怠，轻声开口安慰道：“这是好现象。怀安能对一些事物表达抗拒的情绪，总好过刚转过来的时候。”

不敢当着怀安面叫褚昀书的名字，纵使对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他们总会默契换成褚哥。

“接下来院里还有跟别的三甲院联合客座会议，那边点名道姓要求褚哥到场，听说还有刑侦队的人来，”说到最后，护士嗓音成细丝，“会不会是当年的案子有了新进展？”她没坏心思，如其他人一样关心怀安，只是偶尔过界线，看着有些像打探**。

说是药物，其实都是有助于神经舒缓的安定，只要平常怀安不存在过度亢奋的情况，褚昀书能避免让他吃药，就尽量选择避开。

即便他长大成人，但童年与少年期遭受刺激、虐待，心里仍就有根紧绷的弦，稍不注意他崩溃是早晚的事。

那场绑架是导火索。

明明全程与褚昀书无关，他却陷入痛苦泥潭无法挣脱：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危险，会不会就能避免无辜的怀安卷入风波？

“小狗。”

一声呼唤换回来褚昀书的思绪。

他抬眼，怀安不知何时坐起，抱着扁扁的玩偶，见褚昀书注意他，怀安举起手。

“小狗。”

他又重复一遍，将玩偶向前送，并躲开褚昀书放在床头的糖。

哦，是想让小狗替他吃糖。

在褚昀书印象里，怀安自幼年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大家恨不得将糖块当饭吃的顽劣时期，只有怀安小心翼翼用零花钱买下包酸得连大人都眯眼的话梅。

怀安舍不得吃，会偷偷放在兜兜褂的小口袋，等褚昀书傍晚放学回家，眼巴巴蹲在坡道口等对方出现，献宝似得高高举起胳膊让褚昀书吃。

褚昀书掏出一颗糖，用食指夹住送到毛绒小狗的黑鼻头，张开双手示意怀安看。

“哇——”

怀安眼睛亮晶晶，他找不到糖块在哪，握住褚昀书的手来回反转翻开。

被他动作惊得屏住呼吸，褚昀书心跳瞬间如鼓，结果忘记袖口还有尚未收进兜里的糖，东西很快滚落掉在病床，怀安看到后变得兴致缺缺，松开褚昀书的手。

这是不是象征怀安心理变好的开始？

褚昀书屏息，他尚未从方才怀安主动接触他的震惊中缓神，就见人吸吸鼻子，视线茫然，最后停在暖气片的饭菜。

由于长时间放置，饶是存有余温的菜泛起难以形容的厚重饭气，像是触动怀安记忆里的气息，他犹豫下床，先是望向门口，抬手检查窗户是否关好，才握住小勺子蹲在地面，慢慢搅动已经凝固成块的番茄炒蛋。

“怀安！”褚昀书一惊，他快步绕过床，生怕猛地夺过饭盒吓到怀安，先在他面前停留片刻，才试探伸手握住饭盒的边缘，“乖乖，我们不吃，太凉，肚子会痛的。”

听到他讲话，怀安略有茫然。

怀安不明白，以为褚昀书也想吃，默默挖出最大的一块澄黄色鸡蛋，举高递到褚昀书的嘴边：“唔。”

“不吃，怀安，”褚昀书捧住怀安的手，他小心翼翼示意人松开，“我再去给你做，很快。”言罢，他暗自懊恼，先前怀安不吃饭他会将东西全部收起来，就是担心这种情况。

不知从何时起，怀安突然不吃现炒出来菜的习惯，他总是等食物冷凉，才敢躲着人偷偷吃上两三口。褚昀书是主攻精神方向的医师，对此情况束手无策，最后有心理医生提出质疑，会不会是怀安将儿时的记忆与现在混淆所导致的错乱。

“情况很常见么？”

“不，就算临床也很罕见，多半由于幼儿时期遭受虐待，他潜意识觉得……”后知后觉想到是褚昀书养大的怀安，心理医生的分析戛然而止，“也有可能是别的缘由。”

他说的含蓄，褚昀书强迫自己忽略，勉强勾勾嘴角当做回应。

遇见怀安时是在镇上的福利院。

那时的怀安已经十岁了，监测的骨龄却还跟六七岁的孩子差不多，重度营养不良与发育迟缓，已经严重到需注射生长激素。由于情况特殊，褚昀书无法将人带到自家医院就诊，他托关系压住消息，让怀安住进省中医治疗。

所以对褚昀书来说，怀安十岁前，于他来是一团空白。

孩子童年时期所经历的种种，会在成年后不经意反应在细枝末节。

怀安与其他被抛弃才到福利院的孩子不一样，他是被公安机关亲自送过去的，其中缘由就算怀安缄默，褚昀书从他遍布淤血的青紫胳膊、小腿、后背，约摸能猜到三分。

好像把他带回家开始，褚昀书便察觉怀安不吃现做的饭。

就算因为特殊原因，他也要躲在厨房门口，目睹完全过程，才犹豫咽那么两三口。

褚昀书那时十六岁，为了照顾怀安搬出褚家，单独在校外租房子住，最开始时烧饭水平差得发指，油烟恨不得覆盖每寸地面。

怀安呛得咳嗽，可仍捏住小鼻子，捂住小嘴巴，固执守着褚昀书起锅，盛好饭菜端到餐桌前，直到菜完全凉透才敢动筷。

怀安，怀安。

你的童年，到底经历过何种非人折磨？